开到荼蘼_亦舒【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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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些不知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来陪左文恩,也许他们会搭起帐篷,就在街角那里聚居,烧东西吃,听音乐,从此发展成为一个小镇。

    文思实在太愚蠢,但我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使他离开。

    也许滕海圻可以来把他接走。

    也许警察会劝谕他离去。

    小杨上来,问姬娜借一件比较暖和的衣服。

    我听见他同姬娜说:“他不肯走,除非韵娜叫他上来。”

    “那么你去请他上来,叫他喝杯热咖啡。”

    “他不肯。”

    “我替你装一杯下去给他。”姬娜说。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心肠一软,就前功尽弃,因此熬住不发一言,双目盯住一本诗集。

    “不用了,我看他熬过今夜,一定会倒下来。”小杨愤愤地说,我知道他巴不得放飞箭she杀我。

    “你叫他走吧。”姬娜说,“我不信他是铁打的,这样站到几时去?韵娜是不会软下来的,我太清楚她。”

    “韵娜,你跟我说清楚,我好叫他死心!”他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我一手甩开他,“叫他死心。”

    “死你也让他做一个明白鬼。”小杨怒气冲天。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会被你们弄得那么复杂?这是我与他两个人之间的纠纷,你们别理闲事好不好?”我大声叫,“滚,滚!”我的声音颤抖着,眼泪汩汩而下。小杨bī我,“为什么你要使文思痛苦,自己也痛苦?”我伸手抹去眼泪,背着他们良久,转过头来,我说:“我出去住。”

    “韵娜,算了,你饶了自己吧。”姬娜说,“外人不明白,我是明白的,你同文思去说一声,叫他死了这条心。”

    “不去。”我回房间去。

    “你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小杨气愤地离开。

    我躺在chuáng上,太阳xué炙痛,整个人如置身在火里,唇焦舌gān,心中实在说不出的苦。

    隔许久许久,姬娜说:“他还在那里。”

    我不答。

    姬娜又说:“下雨呢。”

    我不响。

    “下大雨。”姬娜加重语气,“他成为落汤jī,恐怕会得肺炎。”

    我实在忍不住,“霍”地站起来,顺手抄起一把伞,便冲下楼去。

    他看准我一定会下去见他。

    姬娜说得不错,是下大雨,文思仍然站在那里,瘦削的影子如鬼魅,我并没有与他说话,叫了一部计程车,叫司机开到父母家去。

    我不要看。

    眼不见为净。

    不然的话,他不生病,我倒是真的病了。我不信他会找到这里来,这段日子一定要忍下来。

    文思没有。滕海圻却找到我。

    他咬牙切齿地骂我:“你会落蛊还是怎么的?害得左文思这样子,他一直病到如今!”

    我立刻放下电话。

    全世界都把我当罪人。我不知从什么地方激发一股勇气,觉得这是去见左文思的时候。

    我们两个人都被折磨得不像样,我认为我要同他摊牌,他要做个明白鬼,就该让他知道因由。

    我在路上下定决心,握紧拳头冲上去,心头热烘烘。

    这条熟悉的小路,这座老房子,我努力一步步爬上楼梯,他住在三楼,我知道。

    我伸出手来按铃,又怔住。

    告诉他我的过去?我迟疑。

    我蹲在他门口,很久很久,没有动作。

    有女佣出来,看到我,吓一跳,“你,你是什么人?”

    我凄苦地掩住面孔,不作答。

    我是什么人?我是天涯沦落人。

    “快走快走,不然我会报警。”她以为我是乞丐、流làng汉。

    真是报应。

    “我走,我走。”我站起来。

    女佣没想到我身型那么高大,再加上形容憔悴,尖叫起来,逃回屋内。

    我呆呆地站一会儿,也觉害怕。

    我是怎么跑来的?我答应滕海圻要离开文思,如果我食言,他会杀掉我,我保证他会。

    我被寒冷的过堂风一chuī,清醒过来。

    我转身就走。

    “韵娜。”是文思的声音。我僵住,缓缓侧过头来。

    “韵娜,这真是你?”他问,“这真是你?”他扶着我肩膀,把我身子扳过来,“你来看我?”

    我与他打个照面,吓一跳,这是文思?双颊陷进去,眼睛通红,头发长长,脸色灰败,我几乎都不认得他。

    “我的天,”他说,“韵娜,你都变成骷髅了,怎么这么瘦这么huáng?”他沙哑着声音。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进来,韵娜,进来。”

    我摇摇头,挣脱他的手。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同我细说。”

    我还是摇头。

    “我要走了。”我的声音亦是gān枯的,喉咙如塞满沙子。

    “这是我这里的门匙,欢迎你随时来。”

    我摇头,手一摔,那条门匙落在地下。

    “韵娜——”他迫近来。

    “你让我再想想清楚。”我说,“我要再想一想。”

    他拾起门匙,“我把锁匙放在这条门毡下,你随时可以来。”

    “太危险了。”我说,“门匙不要随处搁。”

    “没有关系,我家里什么都没有。”

    文思苦笑说:“记住,韵娜,这扇门永远为你开。”

    我惨笑,奔下楼去。

    文思没有追上来。他只是在露台上张望我。他不但喜欢我,而且容忍我,他知道对我不能cao之过急。

    我找出左淑东的名片,与她约时间,要求见她。

    我需要她的意见。

    她见到我大吃一惊。

    “韵娜,这是你?你把另一半体重投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喝着咖啡,有点瑟缩,往日穿这件大衣已经足够,现在仍然觉得冷,大约是瘦得太多。

    她说:“有两种人减磅最快,如有神助。第一种是癌病患者,第二种是感qíng失意者。”

    我嗫嚅问:“你认为,我与文思,是否还有希望?”

    左淑东握紧我的手,“当然,他一直在等你。”

    “我有我的苦衷。”我说。

    “为什么不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

    “我不是一个纯洁的人。”我遗憾地说。

    “你不会比谁更脏,”左淑东诧异,“你怎么了?你不像是这么盲塞的人。”

    “我欠人一大笔钱一大笔人qíng。”

    “有必要还便还清债务,没有必要便赖债,我可以帮你,你欠谁的?”

    “一个很可怕的人。”我哆嗦地说。

    她一直握着我的手,使我手暖和。

    “他是谁?”左淑东问,“我不信他三头六臂。”

    我不响。

    “是他欠你,抑或你欠他?这里面的分别只有一线之隔,很多欠人的人自以为人欠他,又有很多人无端端以为欠人一大笔债要偿还,你搞清楚没有?”

    “你会帮助我?”我问她。

    “我会尽一切力来帮助文思,所以我也必需帮你。”

    “为什么?”我问。

    她凝视我,隔一会儿才说:“很好,在这种qíng况之下,你还怀疑我的动机。”

    “对不起,我不得不小心一点。”我说。

    “你已经一无所有,韵娜,何必还疑神疑鬼?”左淑东讽刺我。

    我微笑说:“不,我还年轻,我有时间,我不如你们想的那么绝望。”

    她半晌才点点头,“好,好得很,你很qiáng悍,文思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一个人。”

    “那么说呀,为什么帮我?我与文思在一起,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她思考一会儿,答道:“我爱我兄弟,看到他快乐,我也快乐,他与你在一起很好,所以我要帮你。信不信由你。”

    “我相信你爱文思。”

    “那足够没有?”

    我点点头。

    “你愿意见文思?”

    “我内心还是很矛盾。”

    左淑东叹口气,“充其量不过是你以前有过一个男人,何必这么猖介?”

    我很苍白,“你们太豁达而已。”

    “你不是说过你有的是时间?”

    我双手抱在胸前,“是,这是我唯一的财产。”

    “让我去告诉文思,你会愿意见他。”她征求我同意。

    “好的,请说我在考虑。”

    “你们两个人此刻都似纳粹集中营中历劫余生的囚徒,皮包着骨头,双目深陷空dòng绝望。”

    爱的囚徒。

    父亲一直问文思怎么不再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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