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与烈女_容光【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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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浑身发冷,哆哆嗦嗦伸出手去,试图捂住那片还在汩汩出血的地方,阻止从伤口处不断流逝的生命。

  她宁愿他还蛮不讲理拉着她要糖吃。

  再给她一次机会吧,让她有机会把他一同带进室内买糖。

  如果重新来过,她绝不会把他留在这里。

  以色列的天空都暗了下来。

  刹那间风起云涌,尘埃打着旋在街道一侧升腾而起,又在另一侧悄无踪影。

  乔恺终于从远处跑了回来,大声嚷嚷着:“他们还准备上战机!前哨的兵防不够,我们必须先撤了!”

  他是个敬业的记者。

  就连没带相机的当下,也拿着手机跑到前哨附近去拍了一通。

  他跑得很快,眨眼间就回到中餐馆外。

  十来步开外,乔恺蓦地停下了脚步,因为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和蹲在那里双手沾满鲜血、茫然无措捂住他胸口的祝清晨。

  乔恺张了张嘴,想问什么。

  可他看上去像是来自一出古怪滑稽的哑剧,只是张着嘴无声嚅动了几下,到底没能说出话来。

  在以色列待了一年多,参与过好多次战地拍摄,也见过太多倒在枪声与pào击下的人,乔恺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问。

  他低头看着那个孩子,也看见了落在地上的糖果。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曾经的他,也和祝清晨一模一样做着同样的事qíng。

  “该走了。”他沉声说,伸手去拉蹲在地上的人。

  祝清晨踉跄了一下,不为所动,还要伸手去救那孩子。

  远处的哨所火光更盛,隐隐能从浓烟里看见从更远处飞来的战机,不止一架。

  他回头看一眼,双臂的肌ròu都紧绷起来,大力攥住祝清晨的胳膊,将她朝车里推搡,“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这话太残忍,可乔恺必须要说,就像当初薛定一拳砸在他脸上,一字一句对他说出同样的话。

  祝清晨一顿,终于坐在车里不动了。

  指fèng间一团氤氲不清的暗红,顺着指尖落在车内,无声,缓慢。

  乔恺坐上另一侧,砰地一声关上车门,这一次,换他来开车。

  他一边猛踩油门,一边打电话给薛定,满口都是cao和日诸如此类的字眼。

  战争的残酷总会让人忘记文明的存在,激烈的qíng绪需要宣泄。

  祝清晨由始至终不置一词。

  她就只是静默地坐在副驾驶,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那具瘦弱身体,脑中空空如也。

  是她让他待在那别动的。

  她以为他留在原地就不会有危险。

  结果他死了。

  祝清晨浑身发冷,温度一点点流逝,整颗心脏都在不断下坠,下坠。

  唯独双手上醒目的红在发热发烫。

  烫得她直哆嗦。

  *

  开了两个多小时,车停在薛定住的巷子口。

  三角梅倒挂在白墙上,那对老夫妇仍坐在门口。老太太在磨咖啡,老先生带着老花镜读看报纸。

  以色列的午后阳光灿烂,风chuī起墙上的藤蔓,一地摇曳的碎金。

  祝清晨下了车,眼中的景致已不同先前,失去了原有的温柔。

  她径直朝巷子中段薛定住的地方走。

  乔恺追了上来,“我送你上去。”

  “不用。”

  “我……顺便跟薛定说下发生了什么。”

  “你在电话里不都说清楚了吗?”

  “可是——”

  祝清晨抬眼看着乔恺,眼里寂静一片,“你不赶回去报道,在这儿跟我磨叽什么?”

  “我……”他迟疑着,想问她有没有事。

  她却先他一步开口,“你放心,我没事。”

  乔恺看她片刻,妥协,“……好。”

  他确实有要事在身,凝视了祝清晨一眼,确认她安好无恙,很快转身朝巷外跑去。

  祝清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不想那么快走入暗沉沉的楼道里,外边日光正盛,正好足以瓦解骨子里的yīn冷。

  可来往行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低头,这才看见自己还沾着斑驳血迹的手。

  都gān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二楼陈旧的木窗后,薛定也一动不动站在那。她不上去,他也不开口叫她,就只定定看着她和她的影子。

  乔恺在电话里说得很简短,但也没什么遗漏了。

  小城前哨遭到军事打击,战机都出动了;他抓拍了轰炸的前期,后期不得不撤;以及,祝清晨亲眼目睹一个流làng儿中枪身亡。

  薛定低头看着巷子里的人。

  她慢慢地缩回手,平静地走进楼道,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回头望着大门的方向,却半天也没听见敲门声。

  *

  祝清晨就站在木门后面,伸手看着指fèng间gān涸的血迹。

  她在牛仔裤上蹭了蹭。

  蹭不掉。

  不想进去。

  哪都不想去。

  她把头抵在木门上,眼前是那孩子黑白分明、死不瞑目的双眼。

  而下一秒,门锁处传来咔嚓一声。

  有人从里侧打开了门。

  她没来得及反应,因头抵在上面,顿时失去重心,顺着门开合的动作朝前倒了去。

  好在薛定就站在门后头。

  伸出双手,他稳稳地接住了她。

  祝清晨还以为自己会摔倒,已经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直到额头抵在一片布料之上,有人架住了她的胳膊。

  她睁眼,发现自己扑进了薛定胸口。

  慌忙站定,直起腰来。

  “我——”

  “洗洗手去。”他收回手来,看了眼她红通通的手。

  祝清晨没吱声,径直走到了厕所。

  在门口又回过头来,“我还想洗个澡。”

  他点头,因她手脏,便自己缓慢走进卧室,拿了张浴巾出来,“gān净的。”

  “谢谢。”

  她接过浴巾,消失在厕所的门后。

  这一洗就是半个小时。

  太阳都快落山了。

  薛定坐在客厅里,看了无数次挂钟,终于又支着扶手站起身来,走到厕所外面。

  “祝清晨。”他砰砰敲门。

  里面没声。

  他站了片刻,平静地说:“你要再不吭声,我就撞门进来了。”

  哗哗的水声里,女人的声音不似往常那样清亮,带了几分暗哑与慌张。

  “我冻僵了,起不来……”

  他一顿,“你洗的冷水澡?”

  “放不出热水。”

  薛定又猛地想起来,前日热水器的电池就没电了,他原本惦记着去楼下的便利店买新的,结果后来受了伤,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没有热水也不吭声。

  还一洗就是半个多小时。

  水声还在哗哗作响。

  他思忖片刻,低声说:“那我进来了。”

  “别——”

  她的抗议只说出一个字,他已然转动门把,咔嚓一声开了门。

  他甚至没有礼貌xing地闭一下眼,就这么坦坦dàngdàng朝她看了过来。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赤条条落在他的目光里。

  是真的,里里外外。

  祝清晨láng狈地蹲在角落里,任由冷冰冰的水从头到脚淋下来,还以为这样就能清醒些,洗掉中午的不安与惊惶。

  可水太冰了。

  等到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四肢僵硬,哆哆嗦嗦站不起来,还滑倒在地上成了半蹲半坐的姿势。

  薛定就这么一步一步淌着水走进来,关掉了花洒。

  他的衣袖湿了一半,面上沾染了少许水珠。

  “一点都走不动吗?”

  她又试了一次,结果吧唧一声又坐了回去,屁股都摔疼了,只得láng狈摇头。

  浑身都僵了。

  动弹不得。

  薛定就站在那看着这一幕。

  他本该笑话她的,笑她往常那么qiáng硬,结果洗个澡都能洗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可到头来却没能笑出来,反倒心头一紧。

  她就这么缩在那,浑身都是水,头发湿漉漉撒乱开来。

  小小的一团。

  眼珠里仿佛都有了**的雾气。

  他没说话,嘴唇紧紧抿起,转眼间弯腰蹲下来。

  双臂顺从意识伸了出去,从后方圈住了她,肩头连着膝头,共同牵制。而后微一使力,她便无处可逃落入他怀中。

  “你的背——”她堪堪开口惊呼出声,已然被他托住臀部,以诡异的姿态抱在怀里。

  并且,不着一缕。

  宛若初生婴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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