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与烈女_容光【完结】(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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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清晨却像是风一般推门而出,头也未回。

  留他一人坐在那里, 看着空空dàngdàng的病房,和那颗空空dàngdàng的心。

  祝清晨一路走到电梯口,上了电梯,抵达一楼。

  手里攥着手机, 一言不发出了医院大门。

  医院外面chuī着风,抬头可以看见沉沉乌云翻涌着压下来,要变天了,天际颇为壮观,也令人倍感压抑。

  呵,真应景。

  她满腹郁气无人诉说,想打人,偏病房里那人已经负伤,她就是想打,也下不去手。

  祝清晨走进医院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里,绷着一张脸从架子上拿牙刷牙膏,湿巾和卫生纸,末了又朝食品架上看去。

  她回来得急,一路上念叨着要让薛定替她下碗面。

  她想吃追来以色列那天他做的那种意面,烫熟的西兰花点缀在旁,ròu末与西红柿熬得细碎入味……

  冷笑两声,她从货架上取了两盒方便面。

  骗子。

  因为用力的缘故,纸盒子都被她捏得一瘪。

  她抱着怀里的东西网收银台走,走出两行货架之间时,眼眶蓦地一红,鼻子发酸,热意终于从眼底源源不断涌出来。

  一年前的chūn末,她便是在便利店遇见他的。

  那时候,她打着电话,抱着一堆零食与方便面,从货架里心不在焉走出来,冷不丁撞在谁身上,慌忙道着歉弯腰拾捡。

  那人伸手捡了一袋薯片,轻飘飘搁在她怀里。

  而她一抬头,就跌入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眸。

  那样的开始,仿佛老旧电影里的开场一般,一帧一格都被放慢,从他一个举动,到一个眼神,都可以令人回味多年。

  而直到今时今日回忆起来,她才惊觉那个开场里蕴含的隐喻。

  从跌入他眼底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上不了岸了。

  祝清晨拎着一堆东西从便利店出来,蹲在街边的消防栓旁,把塑料袋抱在怀里,用力地揉了揉眼眶。

  头顶的乌云yīn沉沉压下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说下就下。

  以色列这个国家,天气莫测,一天之内常常会有bào雨、阳光jiāo替上演,薛定曾经告诉她,这是一个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彩虹的地方。

  她冒雨往回走,死死攥着手里的塑料袋,雨水从脸上头发丝淌下来,几乎模糊了视线。

  现在才真的是条咸鱼了。

  淋得透湿的,死咸鱼。

  医院大厅,前台的值班护士惊诧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祝清晨,大概是她满头满身淌水的样子太láng狈,还关切地问了句:“Is there anything I do for you?”

  祝清晨摇头,拎着淌水的袋子走进电梯,第二次按下写有数字七的按钮。

  烧伤科。

  她死气沉沉盯着那行小字,没忍住骂了句,烧你妈。

  电梯里不止她一人,同行的还有个按了十二层的本地人,男的,四十来岁。

  听她恶狠狠骂了句什么,他惊讶地扭头看她。

  祝清晨不耐烦地侧头对他对视,瞪了回去。

  男人怕事,看她这典型的女流氓模样,和那怒火中烧的眼睛,吓得脖子一缩,挪开了视线。

  电梯畅通无阻到了七楼。

  祝清晨淌着水走出电梯,像是一条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鱼,一路拖着透明的水渍。

  她站在仿佛望不到头的走廊里,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朝薛定住的那一间走去。

  病房的门上有一个方格玻璃窗,她站在其后,往里看。

  薛定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微微弓着腰,站在落地窗前,低头看着窗外细密的大雨,手里握着一支抽到一半的烟。

  那一星半点红光,让她想起初遇那日,他站在深巷里,神态安详抽烟的模样。

  隔着镜头,她与他视线jiāo汇。

  心跳瞬间停滞。

  而这一刻,祝清晨沉默地站在玻璃窗后,看见薛定握着烟,忘了抽,就只怔怔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那一星红光渐渐燃尽,烫到了他的手。

  他猛然间一抽手,烟头落地。

  像是刚从梦境里被惊醒的人,薛定大梦初醒般看着地上的烟头、烟灰,苦笑两声,扶着chuáng,慢慢蹲下去,艰难地伸手去捡。

  也是在这一刻,门外的人推门而进,疾步走来。

  窗外的雨势太大,薛定竟没察觉到她的脚步声。

  直到那双湿漉漉的运动鞋出现在眼前,女人先他一步蹲下去,捡起了那截烟头,顺便把他拎了起来。

  她的手架在他胳膊上,力气很大。

  而当他一站直了,她便松了手,仿佛多一秒都不想碰他。

  薛定的视线落在祝清晨身上,嘴唇微微张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的头发湿透了,就这么粘在脸上。

  一身衣服也淋得半透明,胸衣都快显露出来。

  她的手里还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隐约可见里面的牙膏牙刷,俱是生活用品。

  他以为她走了。

  他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薛定几乎回忆不起她离开的这二十分钟里,他是如何过来的。

  整整一年,那个女人从未掩饰过对他的好感,像是一团烈火闯入他的人生,他逃也好,推拒也罢,她仿佛不懂什么是退缩。

  可是二十分钟前,她忽然间熄灭了火焰,扭头就走,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像是忽然间被人抽走思维,了无生气坐在那里,理智成了一团稀泥。

  后来依稀听见窗外下雨了,他挣扎着爬起来看。

  她会淋雨吗?

  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可那不是她的家,如果她要离开他,依照她那风风火火的xing子,约莫明日就会买机票飞走。

  短短二十分钟里,他像是随风飘走的气球,没有着落,上上下下。

  从以色列到沧县,从这燥热的chūn日到那遥远的寒冬,从苏州河里晃晃悠悠的乌篷船,到凛冽雪地里悄然融化的雪人,从那九死一生的戈兰高地,到与她辗转缠绵的小屋,他忽然间惊觉,原来他与她已经走过了这么多难忘的时刻。

  到她头也不回离去时,他才发觉这短短一年来,自己活过一次,如今又死了一次。

  活在她从火光里开着小破车冲向糙堆的那一刻,死在她一言不发决然离开的那一秒。

  可那女人竟然又回来了。

  她捡起那截烟屁股,从chuáng头拿过他的打火机,重新点燃,凑到嘴边,深吸一口,吐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烟圈。

  他竟不知她也会抽烟。

  神色一滞。

  祝清晨却又吸了一口,猛地扔了烟头,一手圈住他的脖子,踮脚凑上来,毫无征兆吻了他。

  她把那口烟悉数呼入他口中。

  薛定眉一皱,呛得立马咳嗽起来,面色由前一刻的苍白转为绯红,宛若刚扒开皮的石榴籽。

  祝清晨站在那,看他一边咳嗽,一边因为背部的伤口被牵动而眉头紧锁。

  她不为所动,问他:“痛吗?”

  薛定用手背抵在嘴边,咳了一阵,停下来,深深地看着她,“痛。”

  她却在这一刻蓦地展露笑颜,眼神亮得像是火焰。

  她说:“痛就好。”

  捡起那截烟头,转身朝门边的垃圾桶走去,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薛定,我比你更痛。”

  她拿了厕所里的扫把,将门口的花盆和泥土扫了个gān净,又全部弄回厕所处理一边,扔进垃圾桶里。

  再从厕所里出来时,她脱了外衣,又脱去内衣,毫不避讳一路走到他面前,浑然不顾他僵硬的神色,从沙发上勾起乔恺搁在那里的,属于薛定的换洗衣物,又当他面穿上了。

  浑身上下就穿着一件他的T恤,衣服虽长,却也堪堪盖过大腿。

  她钻进他的被窝里,占了一半的位置,背对他,伸手关掉chuáng边的灯。

  “赶路太累,我先睡了。”

  薛定站在窗边,匪夷所思看着她,片刻后却倏地笑了。

  他拉开被子,慢慢地躺下去。

  因为受了伤,他只能侧躺,用左肩支撑身体。

  背后是落地窗外的滂沱大雨,眼前是那女人有些瘦削,却很熟悉的身体。他朝她伸出手去,环住她的腰。

  冷不丁被人一巴掌拍在手上。

  祝清晨头也不回地说:“我说过原谅你了?”

  他不为所动,还是伸手抱着她,“都钻我被窝里来了。”

  “那是因为我不想睡沙发。”

  “嗯,我知道。”他把下巴搁在她肩窝上,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对她的味道上了瘾。那种很轻很淡的,说不上来是洗衣粉香味还是她用的慡肤水的气味,清淡里带点甜,像是冬天里的一缕日光。

  顿了顿,他说:“你想睡的一直都是我。”

  祝清晨背对他,没吭声,身体蜷缩得像只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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