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久就到了坊门下,果然此刻坊门前已经停满了各式车马,因着女眷聚集的缘故,香风阵阵,中间环佩声也不时响起,只是如此拥挤的场面,却果然有一条足以容纳一车并一马的通道无人占用——借着四周车马上悬挂的灯火,可以看见苏史那领着数名骑姿矫健的骑士策马在这条通道上来回驰骋,神色傲慢得紧。
但看到卓昭节的马车,他却立刻换成了笑眯眯的神色,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归队,一起簇拥着两驾马车直接cha到了坊门最前方。
隔了数驾马车,刻意藏在yīn影里,温柏轻咳了一声,跳下马,对身旁马车的车夫简短道:“你下来。”
车夫一声不吭的走到远处,温柏揭起帘子,不出意外的看见温坛榕愣愣的望着前方——实际上这个时候被数驾马车遮蔽,她根本就看不到那驾打着纪阳长公主府标记的马车,即使能够看见马车,也不可能看到人,可她还是那么入神的凝视着……
“六娘!”温柏的脸色很难看,但顾忌着车外聚集的车马,他竭力将语气放轻放柔,“你做什么?”
温坛榕睫毛颤抖了一下,收回目光,低低的道:“我只是看看罢了。”
“没有希望的事qíng就不要这样耗费你的辰光了!”温柏低声警告,“我不是怕宁九,我是怕你误了自己!你值得更好的人!”
“……”温坛榕沉默着,半晌后,温柏以为她已经低头了,不想,她却轻声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看也不成吗?四哥你管太多了!”
温柏一时气结,他用力握了握拳,到底念着眼前的是妹妹,没舍得动手,沉声道:“你是宰相家的嫡孙女,单论官职的话敏平侯也不及咱们祖父,那卓小七娘的身份未必在你之上……怎么说也是高门大户的掌上明珠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轻贱自己?满长安比那宁九好的男子比比皆是,他算什么?一个纨绔、仗着纪阳长公主才没人跟他计较罢了!纪阳长公主一去,你看他还混个什么?那卓家小七娘不懂事,往后迟早有她后悔的时候!你……”
温坛榕垂目道:“可我先后悔了。”
“什么?”温柏一怔。
就听温坛榕低声道:“早知道他会在江南遇见卓七姐姐,我该早点鼓足勇气和他说的……不管能不能成,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我不敢和他说之外,还要担心伤害卓七姐姐……”
“你发什么疯?!”温柏差点没气晕过去,低喝道,“你喜欢他……你竟然喜欢到了爱屋及乌到qíng敌身上了吗?我qíng愿你对那卓小七娘恨得要死,也不要看见自己妹妹如此卑微的模样!你如今有哪一点点大凉贵女的模样?!那宁九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神魂颠倒到这地步?!”
“在你眼里他只是个纨绔。”温坛榕声音很低,态度却坚决得犹如磐石,她慢慢的道,“在我眼里,他……”
温柏耐着xing。子要听她说出个死心眼的理由来,奈何天不遂人愿,这时候忽然坊鼓三擂,嘎吱嘎吱之间坊门大开,当先占着最好位置的两驾马车先后驶出,车马随同,原本的车夫慌忙让着人群回来,道:“郎君,咱们走是不走?”
“还不快走?!”温柏还没回答,后头已经有xing急的人在催促了,他暗叹一声,问那车夫:“方才最前的两驾马车往哪边去的?”
“约莫是东市?”
“那咱们去西市!”温柏断然道。
第六十六章 霓虹焕彩
东市天香馆取的是前人写牡丹“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中的天香二字,这国色天香虽然被后人用得滥掉,也不只用在写牡丹上,但这家天香馆既然以四时花卉出名,花中之王又首推牡丹,加上好几回牡丹花会上斗花夺魁,这“天香”二字倒也有点大俗大雅的意思了。
宁摇碧显然对此处极为熟悉,马车直接从角门驶进后院里,卓昭节被他扶下车,四下一打量,就见院中青砖铺地,正中一株郁郁葱葱、两人合抱的松树,很有遮蔽天日的意思,虽然如今天色已经明了许多,可下车来反倒觉得更暗了。
马车停在了一道抄手游廊前,旁边就是上廊的石阶,沿着栏杆外是一片矮小的蔷薇丛,如今连花苞还没打出来,回廊上隔几步挂过去的灯火照着才分辨出来。
廊上早就等着数人,当先一个绸衫玉冠,是个年约三四十岁富户打扮的男子,眉目端正,皮肤白皙,颔下留着短髯,他见宁摇碧下车,已经撩起袍角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来,正待行礼,却见宁摇碧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回身扶下卓昭节,待卓昭节站好,这才松手,那绸衫男子目光早在卓昭节身上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此刻正好收回,嘴角噙笑的对宁摇碧一揖到地:“世子莅临,某家合馆上下,皆是蓬荜生辉!”
宁摇碧随意的摆了摆手,问道:“雅间预备好了不曾?”
“回世子话,早已照着世子的吩咐预备了。”绸衫男子起身后又对卓昭节作了一揖,卓昭节含笑点头相还,那男子这才一面答话,一面笑着让出身后之人,道,“这是某家庄子上的岑老丈,伺弄了一辈子牡丹,眼力最好不过,斗花之时,可以给世子、娘子作为介绍。”
闻言卓昭节不由看了眼那位岑老丈,却见这老丈约莫六十余岁,穿着明显新做的锦衣,面色黝黑,十指也为肥土染成难以洗褪的褐色,但气度不卑不亢,踏前一步道:“小老儿愿为贵人听用!”
宁摇碧露出满意之色,对这岑老丈倒有几分敬重,回头对卓昭节笑着道:“那株凤凰花树就是这岑老丈种活的,如今祖母那儿的花匠还是依着岑老丈指点的法子护养。”
他提到凤凰花树,卓昭节不由想起了当年书信来往的旖旎,朝他一笑,宁摇碧眼中满含喜悦——他们这qíng不自禁你侬我侬的模样,跟前还有谁看不出来?
那绸衫男子原本已经从卓昭节的衣饰并跟着长公主车马进来的另一驾马车规制上判断她出身不俗,料想虽然眼生,也当是士大夫之类的门第中出来的小娘子,如今见宁摇碧这模样,不禁又提醒自己更殷勤几分,莫要怠慢了这位娇客。
宁摇碧与卓昭节眉眼传qíng了一回,这才想起来给她介绍,道:“这是鲁馆主。”
卓昭节朝那绸衫男子点一点头,友好道:“我才到长安,头次到这牡丹花会,但听九郎说天香馆的牡丹是极好的,料想鲁馆主花了许多心血,必能再次夺魁。”
馆主鲁趋笑着道:“某家承小娘子之言,多谢世子美言!”
寒暄了几句,鲁趋便请了宁摇碧与卓昭节往预备好的雅间里去。
沿着游廊走到底,过门入庭,就见庭院里设了一角小小的花圃,里头栽着三五修竹,猗猗可爱,修竹之傍的篱笆上缠了一圈儿的茑萝,接着又过了三五座庭院,内中俱植糙木,或一角,或据中,都不是珍贵之物,但皆长势喜人,别具匠心,足见功底。
宁摇碧预先定好的雅间却是在楼上,鲁趋亲自陪同,不想才上楼就见不远处一间敞开着门里走出一个锦袍少年,手持折扇,一指宁摇碧,喝道:“你昨晚在什么地方过的夜!”
卓昭节认出这人正是时家五郎时采风,正好奇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就见时采风身后也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来——淳于十三仗着自己比时采风高了小半个头,举手比了个手势,卓昭节等人不明所以,宁摇碧却是心领神会,道:“自然是在通善坊。”
淳于十三面色顿时一僵,时采风却将折扇在掌心用力一敲,喜道:“妙啊!十三快拿银票来,本郎君赢了!”
卓昭节听出他们似乎是在拿宁摇碧昨晚宿在何处打赌,面上微微一红,就见淳于十三狠狠瞪了眼宁摇碧,才忿忿道:“拿去!”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时采风眉开眼笑的夺了去,仔细数过,才笑着招呼:“咦,卓小七娘可到了?快进来吧!”
宁摇碧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道:“你们没订雅间?占了我的地方想做什么?”
“订是订了。”时采风摸了摸下巴,笑着道,“可位置都不如你这里的好,想想还不如到你这里来凑个热闹……你该不会狠心的把我们赶走吧?”
他话是这么说,但不敢等宁摇碧回答,又飞快的问卓昭节,“小七娘,家祖父与令外祖父也算是同窗知jiāo,我称你一声世妹不见外吧?你怎么忍心叫我们这些人下去与旁人一起挤大堂,对也不对?”
卓昭节才不接话,看向宁摇碧,宁摇碧连想都没想,就道:“我忍心得很,你们两个快点带人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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