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众人因为看到最后得出是平局也正议论纷纷,要看两边怎么收场,如今陈子瑞出来,一时间都默了声,听他怎么个说法,真定郡王微微示意,范得意也站起身到窗边,一拱手道:“久闻陈翰林学富五车,今日诸娘子以花斗诗也是翰林的主意,却不知道翰林有何高见?”
陈子瑞笑着道:“既然是平局,本官方才禀过郡王,自然是加上一场。”
范得意眯起眼,扫了眼底下的青龙卧墨池,似笑非笑道:“翰林的意思,是延昌郡王要加这盆青龙卧墨池?”
“正是如此。”陈子瑞温和的点了点头,楼下有眼力的人都纷纷鼓噪起来,惊讶莫名。
底下,鲁趋立刻向角落里的岑老丈看去,待看到岑老丈神色镇定的朝自己点了点头,他心头一松。
岑老丈的意思,就是说这盆青龙卧墨池不足为惧,天香馆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
范得意的想法和鲁趋差不多,他虽然一样不是长安人,但在长安也待了两年多了,士子要名头,不就是赏花赏月吟美人,偶尔针砭下不轻不重的时弊吗?北地重牡丹,卓昭节这种才回长安的小娘子都要被父母叮嘱好生学点牡丹的东西,更不要说他这样需要求取功名的士子了,鉴赏花月必须是极专业的。
这盆青龙卧墨池也想夺魁?
只是……纵然陈子瑞一时糊涂,延昌郡王那边这许多人,难道一样糊涂了?
范得意心头惊讶,正犹豫要不要请示下真定郡王。
不想陈子瑞又温和的道:“如今娘子们都已经还席,不便再次惊动,是以本官不才,愿意为此花配上七绝一首!”他温文尔雅的笑了笑,“因这场是本官提议的,是以真定郡王可以等本官题罢了诗再决定挑选哪一种牡丹!”
这话说得真定郡王脸色一yīn——
然而陈子瑞也不叫人研墨,微笑着站在窗边,俯瞰中庭,慢条斯理的直接吟了出来:
“万紫千红非争chūn,
捧出韶华一主人。
驰骋青龙亦来卧,
笑看此间献缤纷【注2】。”
真定郡王原本yīn沉的脸色倏得铁青!
陈子瑞这首咏青龙卧墨池单纯从花的角度其实不算别出心裁,诗的意思也很浅显,单从字面上看,大致是说万紫千红的花木盛开于此时不是为了争夺chūn天,却是为了一起捧托出韶华的主人,这样的盛况下,青龙也过来凑热闹,卧在此处含笑看着缤纷的花木不断的献上来。
这首诗紧扣着青龙卧墨池这个品名,也写出了魁首应有的气势——问题是,陈子瑞在吟出诗句时,特意借口自己提出加上一场,提出让自己吟完诗后,真定郡王这边再决定选哪一种牡丹对阵——不管选哪一种,不都是让延昌郡王“笑看真定献缤纷”了么!
到这会众人才恍然为什么被送上去的偏偏是这盆只是中等的青龙卧墨池!
无非是为了这个品名,青龙属于东方,主chūn季,属长,既代表此时,又代表延昌郡王长子的身份。
真定郡王接下来不管选取什么品种,都难逃“献缤纷”的范畴!
凭着这一点,延昌郡王大可以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自己异母嫡弟的抉择……
卓昭节吃惊的看着陈子瑞的背影,暗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相比之下,范得意虽然也是长安颇负盛名的才子了,究竟不及陈子瑞老练毒辣,这个被视为真定郡王一派竭力捧出来对抗陈子瑞的士子一时间却是束手无策!
数息过去,场面开始冷了下来。
正在真定郡王深吸了口气,打算硬着头皮开口时,忽然一个懒散的声音带着酒意响起:“岑老丈!”
卓昭节顿时一凛——是宁摇碧!
馆内上上下下诡异的沉默里,一个苍老的声音接话道:“世子请吩咐。”
“将本世子今儿个进馆时遇见的那盆牡丹拿过来,不必收拾。”就见对面的雅间里,高卷的珠帘下,原本斜倚榻上独酌的宁摇碧忽然起了身,他懒洋洋的走到窗前,挥了挥手示意正自尴尬的范得意还席——在他身后,赵萼绿与定成郡主似十分担心宁摇碧胡闹,yù要阻拦,却被仿佛想到什么的真定郡王连打几个眼色拦住。
宁摇碧看都没看底下的青龙卧墨池,也没看陈子瑞,甚至,他连场面话都懒得说,目光越过窗棂找到卓昭节,嘴角微微勾了勾,递过一个让她放心的眼色——卓昭节面上的惊讶与担心,让宁摇碧觉得此刻心qíng很好,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深了几分。
“他要做什么?”这次轮到古盼儿拉着卓昭节问了,愕然道。
卓昭节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是接下这一场吧?”
“就凭他个纨绔?”古盼儿一个激动,把真心话说出了口……
卓昭节立刻瞪了她一眼,冷笑着道:“就你才学好么?你且说说真定郡王那边接下来该怎么办?”
再说下去这未来小姑当真要和自己吵起来了!
古盼儿暗骂自己说话不当心,怎么又忘记这小姑子爱记仇小心眼了?
【注1】青龙卧墨池:著名的老品种之一,属于红牡丹,之前的资料可能有误,有归纳它到黑牡丹里的,实际上是绛红色,还有我对它的品相完美栽培困难度分析那段绝对不要信,完全编的。
【注2】请自行领悟陈子瑞才高八斗的剧qíng……
第一百零九章 纨绔的拿手戏(上)
半晌后,岑老丈亲自指挥着人将宁摇碧说的牡丹抬到中庭。
只是这盆牡丹一上来,迫不及待的众人才看清楚,皆是一片晕眩!
就连一直面含微笑作温润翩翩状站在窗边等着接招的陈子瑞背影也是一阵风中凌乱,虽然背对着雅间,卓昭节看不到他脸色,但陈子瑞失声可是听得清楚:“这……这……你……你拿这种牡丹?”
咦,到底是什么品种,竟然将这状元郎出身的翰林惊成这个样子?
不只对牡丹略知皮毛都谈不上的卓昭节好奇,懂牡丹的人更诧异了,延昌郡王妃立刻吩咐:“去窗边看看!”
伶俐的侍者几步到了窗前,探头一看,立刻就回过头来,脸色古怪无比!
郡王妃蹙眉道:“怎么?”
“……底下是一盆姚huáng。”侍者讷讷的道。
“姚huáng?”延昌郡王等几人彼此对望了片刻,郡王妃轻斥道,“把话说清楚点,那姚huáng品相非常好吗?”
侍者露出一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禀告的神qíng,道:“回郡王妃的话……那姚huáng之前如何小的不清楚,但如今显然是不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延昌郡王妃愕然。
延昌郡王已经没了耐心,低喝道:“话都不会回?还要郡王妃一句句提点?”
那侍者一惊,忙飞快的道:“郡王,是这么回事,那姚huáng被人从中踩了一脚,整个株身似都断裂了不说,连上头几朵主花都被踩去了一半……”
“宁九……哼!”延昌郡王脸色一冷,宁摇碧的为人他很清楚,这是变着法子来报复陈子瑞那句“笑看此间献缤纷”了——你不是自诩青龙,要看咱们接下来给你献上什么样的缤纷卉木吗?本世子打发你一盆被踩烂、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的牡丹,要就拿去罢!
“九郎就爱这样捉弄人!”卓昭节听了那侍者的禀告,也想到了此节,轻轻咬住唇,心想,“这样倒也还了延昌郡王一个难堪,只是到底落了下乘呢……而且他这样得罪郡王……可不要有事罢?但望纪阳长公主护得住他才好……”
她这边正忧心忡忡的为qíng郎担心,却听对面宁摇碧懒洋洋的道:“本世子也有诗一首,配这姚huáng,尔等可都听清楚了!”
古盼儿想说:“你个纨绔又能作什么诗?”斜眼看了看满面期待、眼睛闪闪的卓昭节,明智的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唉,媳妇,不好做啊……
其实也不只古盼儿一个人这么想,此刻这天香馆上上下下,但凡认识宁摇碧的人,除了卓昭节外,差不多都在琢磨着这纨绔莫不是又要使出什么不上台面的手段来搅局?
就听宁摇碧一口气吟道:
“白鹅墨池破chūn水,
睡鹤紫楼候天青。
俱是人间倾城色,
惟有姚huáng冠王名【注】。”
……真定郡王听罢,愣了一息,随即用力一握拳,将面上涌现的狂喜之色压了下去!
而赵萼绿、定成郡主、古盼儿、敦远侯世子妇等人,则是纷纷僵硬的彼此互问:“这个人……当真是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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