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祖孙两个里选择已毕,他gān脆的听从了宁摇碧的意思。
“许院判。”被宁摇碧一句话说得噤了声,许院判离了榻前预备开药,卓昭节看了眼榻上的人,自要跟上,低声问,“九郎他……”
卓昭节此刻自然没功夫去管苏史那的脸色,但看许院判的反应,也晓得宁摇碧果然伤得不致命,心中略定,可不得许院判一句准话,到底不能安心。
许院判对这位全长安都说与宁摇碧恩爱无比的世子妇自也不敢得罪,拱了拱手,安慰道:“世子妇勿忧,世子伤得虽然不轻,然素来底子好,又年轻,下官开几帖药,静养上数日就成了。”
听出许院判语气里的笃定和轻描淡写,确认宁摇碧果然问题不大,卓昭节却还是蹙着眉,不放心的问:“养几日?”
“这个么……”许院判拈须略作沉思,道,“少则三五日,多则六七日,世子便可起身。之后,再徐徐养上段辰光即可。”
“多谢院判!”卓昭节提心吊胆了半晌,终于完全放了下来,脸上也透出一抹血色,她感激的向许院判施了一礼,叫阿杏陪许院判去开方抓药——自己一拂长袖就转身回了内室。
这时候苏史那还在,宁摇碧仍旧闭目躺在榻上,察觉到她转回,就睁眼道:“昭节,你……”
他此刻声音嘶哑低沉,气息虚弱,冒姑忙对卓昭节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上前安抚。
未想卓昭节理都没理宁摇碧,进了内室,却是先将四周一看——这内室是她与宁摇碧起居之处,她当然熟悉得紧,一下子就寻到了要找的东西——放在窗前紫檀木架上的一对金镶玉如意。
这对如意是两人新婚时收到的贺礼,乃是光王夫妇所赠。由于长公主所赐的五彩翡翠如意既珍贵又是易碎的玉石,所以一直收在了箱笼里,内室里就摆了光王夫妇送的这对以赤金为主、兼镶美玉的如意——光王夫妇一个是天家皇子,一个是后族贵女,贺姑母爱孙,自不会小气。
这金镶玉如意,足有两尺余长,云头曲身,样式简单古朴,美玉嵌于柄,玉光金色,相映生辉。这样光辉的外表,总叫人误判其份量,卓昭节入手乃觉沉重,只是还不至于沉重到了她难以提起的地步。
bào怒之下,卓昭节随手抓起一柄,狠狠的朝苏史那当头砸下!
“快快住手!”宁摇碧究竟受了伤,虽然不致命,但到底吐了血,这一时半刻没能缓过来,甚觉身体沉重,原本见卓昭节进来没理会自己,只道她还在生气,正闭了目预备设法想几句话哄她,未想听得脚步声直奔窗前——这内室也是他住的地方,虽然宁摇碧去翠微山了好些日子,但室中器物大抵没换位置。
何况宁摇碧jīng明,一听脚步声就想到了那两柄如意,赶忙睁眼,偏头一看,正看到卓昭节脸色铁青、双手高举如意朝苏史那当头砸下的一幕!
虽然苏史那悍将出身、虽然他老当益壮、虽然卓昭节只是一个寻常小娘子——可这柄如意这样的沉重,朝的又是头上招呼,真砸实了,苏史那不死也废了,宁摇碧之前宁可受他一脚也要留下这亦师亦父亦仆的老者,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死?
亏得苏史那并不迂腐,于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跳开,避过要害,但他也许是心存愧疚,也许是未料到卓昭节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下狠手——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众人抽着冷气望去,骇然见苏史那胳膊软软垂下,联系方才的声音,骨头不断那就怪了!
这样当场被生生打端手臂,苏史那竟然是眼都没眨一下,轻描淡写的道:“主母责罚,本不该躲,奈何主人与主母如今尚且要某家效力,某家不敢身死,今日以此一臂代之,他日风平làng静,某家自当授首。”
卓昭节听得这话,晓得再砸苏史那也不会挨了,以她这样娇生惯养出身的贵族少女,与月氏大名鼎鼎的悍将、哪怕是年老的悍将相比,苏史那不愿意挨,她是根本再也伤不到他的,只得恨恨住了手。
只是听着他的话,怒不可遏,顺手把如意往氍毹上一丢,喘息了几声,把手指住了他,声若寒冰的道:“你是自恃九郎与我还得用着你,所以奴大欺主了连主人也敢动?是不是?你打量着九郎受你照拂多年,不忍心与你计较太多,是不是?我告诉你!虽然如今局势少不得要用你,然而因此咱们就要一直受制于你,这是做梦!”
苏史那淡然道:“主母言重,某家方才冲动了。”
“九郎也许舍不得杀了你,可我决计舍得得很!”卓昭节根本没理会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宁摇碧的阻止,盯着苏史那,一字字森然道,“要么你往后设法先弄死了我!要么,迟早有一天我会要你这条老命!”
苏史那闻言,却只一哂,淡淡的道:“主母过虑了,某家怎敢对主母动手?”
“你连主人都打了,又何必在乎我?”卓昭节心中到底愤恨难平,金镶玉的如意沉重,被她丢在氍毹上,顺手捞起手边碧玉小荷卧蟾蜍的笔洗,朝他身上摔去。
许是见东西不大,苏史那没有躲,任凭那笔洗砸在胸前,微一皱眉,却仍是平静的道:“某家先去处置几件紧要事qíng。待来日再聆听主母教诲。”
“昭节!”宁摇碧这会由伊丝丽、莎曼娜扶着坐起,他才一坐好,叫了一声卓昭节,脑中就是一晕,差点当场昏了过去,伊丝丽惊叫起来:“主母!”
卓昭节虽然知道他不会有xing命之危,然而究竟挂心,到底没有继续收拾苏史那,恨恨的走到榻边接过伊丝丽的位置,低声道:“你先躺回去!”
第五十五章 是真是梦
宁摇碧依言被扶着慢慢重新躺下,却趁势抓住了卓昭节的手,不容她离开——卓昭节敏锐的感觉到他虽然竭尽用力,可与平常感觉起来也不过是虚握着,晓得他此刻伤着用不得力出来,心头又是一酸,眼中重有了泪意,哽咽着道:“你这又是何必?”
“莫再对苏伯动手了。”宁摇碧到现在还醒着,实在是qiáng撑,他抓着卓昭节的手,中气不足的道,“是我对他不住。”
卓昭节愣了一愣,将他回来以后的诸事都想了一遍,尤其是方才从纪阳长公主府里忽然提到过继宁娴容、踏出长公主所居院子后的徘徊为难、回到侯府后对苏史那起初的避见……蓦然之间灵光一闪,嘴唇张合,低声道:“你……大房……母亲她……”
宁摇碧握着她的手微微一颤,慢慢合上眼,什么都没说。
然而沉默少顷,却见他长睫一抖,一行清泪自睫下滚出,沿着眼角没入枕被——他的呼吸始终很稳,若非卓昭节此刻正不错眼的望着他,几乎难以察觉。
卓昭节咬紧了唇,同样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室中下人更不敢出声,一时间内室静可闻针。
半晌后,阿杏亲自端来了药,卓昭节默默接过,亲手喂宁摇碧喝了——到这时候,她才醒悟过来忘记使人去告诉长公主了。
虽然晓得长公主此刻怕是连许院判都盘问再三了,但卓昭节沉吟了下,决定还是打发人去说一声,她思来想去使了冒姑去,慎重叮嘱:“姑姑仔细些回话,祖母如今自己卧病在榻,若是晓得九郎也……怕是会极不高兴。”
长公主的xingqíng一向就不怎么好——或者说本朝的金枝玉叶,因为一直都被优容,就没几个不跋扈的。冒姑当然知道卓昭节要自己去的担心,她安慰的拍了拍卓昭节的手,轻声道:“殿下怜爱世子,向来就给世子妇体面,不会为难婢子的。而且……这一回又不是没有罪魁祸首。”
“姑姑去罢。”提到苏史那,虽然已经大致想清楚之前两人以胡语争吵的缘故,但卓昭节还是眼神一冷,短时间里,她很不愿意听见苏史那。
冒姑去后,卓昭节见宁摇碧喝了药之后睡得极沉,心头微微一叹,也没了看下人在四周屏息凝神的心qíng,淡淡的道:“你们都下去罢,这儿我自己来照应就是。”
她想着冒姑此去长公主跟前恐怕不会太顺利,只盼望长公主到底念些孙媳的体面,不要太过迁怒冒姑的好。没想到的是,冒姑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扣除路上耽搁的光景,以及等待长公主召见的辰光,她应该在长公主跟前没说几句话。
卓昭节一问,还真是这样。
冒姑自己神色到这会也还有些诧异,她道:“婢子到了长公主殿下跟前,长公主就说今儿这边的事qíng已经有人禀告过去了。又说许院判业已回复过,既然世子没有大碍,这件事qíng又是侯府这边发生的,苏……那人也是世子的下仆,就让世子自己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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