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世子怎么还要来呢?”卓昭节忍不住问。
这话问得宁摇碧脸色顿时yīn了yīn,片刻才叹了口气:“只因不出来更无趣。”
“世子为何不回长安呢?”卓昭节心道雍城侯即使因为月氏族不许他续弦,从而迁怒宁摇碧,但独子究竟是独子,这都大半年了,难为雍城侯还一直气着他吗?帝都长安长大的尊贵世子受不住江南的温婉,更习惯于自小长大熟悉的繁华地并不奇怪,可宁摇碧既然这么不喜欢秣陵了,为什么还不回长安?
宁摇碧闻言,露出玩味之色,忽然走到她身边,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她,卓昭节一怔,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只是她想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宁摇碧逾矩,就微蹙了下眉,略退半步,沉声道:“世子这是何意?”
“本世子在想,本世子仿佛也没得罪过你罢?怎么你很盼望本世子离开吗?”宁摇碧认真的问,“可是卓八走之前同你说了什么话?”
卓昭节抿嘴道:“是我冒犯了——不过世子也想多了。”
“既然知道冒犯那就赔罪罢。”宁摇碧立刻宣布,“咱们去下几局棋解闷,记住你只能输!”
“……”卓昭节面无表qíng道,“我不会下棋!”
“那就投壶,你只能输!”
“我也不会投壶!”
“樗蒲,你只能输!she钩,你只能输!斗糙,你只能输!”宁摇碧斜眼看她,“内中总有你会的罢?”
“不会!”卓昭节gān脆的道,“你说的我一概都不会!”
宁摇碧问左右:“你们可见过如此不学无术的小娘?”两个昆仑奴都笑了起来。
卓昭节面红耳赤,恼怒的大声道:“反正只要我只能输的,我统统不会!”
“……”宁摇碧试探道,“那你只能赢的呢?”
卓昭节立刻道:“那我都会!不会的也可以学!”
“你想得美!”宁摇碧翻脸好比翻书,冷笑道,“下棋下棋!输赢各看本事!”
卓昭节啐道:“不下!”她棋艺一般得很。
“投壶!输赢各看本事!”
“不去!”卓昭节望天望甲板望杭渠……方才棋艺还能赌宁摇碧也一般呢,可见着了他she杀鸟雀的箭法,那准头怎么也比自己来得好。
“樗蒲!输赢各看本事!”
“……先玩一局看看!”卓昭节沉思片刻,才勉qiáng道。
樗蒲是古时流传下来的搏戏,以黑白色的五木为骰子,可组六彩,按照所掷出来的彩数,于棋盘上移动棋子,彼此追逐,若是遇见,便吃掉对手棋子,先至尽头者为胜,其中掷出五黑为最高彩,即“卢”,四黑一白则是“雉”,次于“卢”,往下就是“枭”或“犊”这两种杂彩了,还有一种叫做“塞”——特别点的规则是掷出贵彩则可以连掷,或者打马冲关,杂彩则不能。【注】
卓昭节有两年是很喜欢玩这个的,如今又想宁摇碧既然将樗蒲放到后面才说,估计他把握也不很大,这才应允下来——她虽然也觉得船上无趣,但也不想参加个不拿手的把戏净输给旁人去开心的。
两人当下带人回了舱,命人拿了樗蒲来,猜拳是卓昭节胜出,得了先掷的机会,她心中默念“卢”字,放手一掷,就见五木散落下来,四黑一白,虽然不是“卢”,但“雉”也不差了,不觉面上笑靥一动,移了棋子。
因为“雉”也是贵彩,可以连掷,卓昭节再掷,这次却只掷出了“枭”,只得遗憾的停手。
轮到宁摇碧,他笑吟吟的接过五木,看也不看随手一掷,顿时案上一片漆黑,赫然是个“卢”!
卓昭节顿时瞪大了眼睛!
宁摇碧再掷,竟又是个“雉”,他接着连掷了三把贵彩,有颗棋子都恨不得要走到头了,才失手掷了个“塞”——五木才回到卓昭节手里,卓昭节原本的笑容已经全部收了起来,这回她凝神了片刻才出手,惜乎也只是个“犊”,只得郁闷的推出五木。
好在这次宁摇碧也只掷了个“枭”,一样是杂彩,倒是卓昭节接下来连掷了几把贵彩,将宁摇碧那堪堪可以达到终点的棋子恰好打了回去,不禁喜笑言开——只是她还没高兴多久,宁摇碧又连掷贵彩,同样将她的棋子送回家,两人这么你来我往,卓昭节早就将自己说的先玩一局忘记到了九霄云外,心神都放在了樗蒲盘上,宁摇碧更是脱了外袍卷起袖子,使女奴婢围看助威,呼卢之声不断。
一直到天色渐暗,船舱里就要点起灯火来,还是明合醒悟,推着卓昭节道:“女郎不是要观水上落日以悟《夕阳箫鼓》吗?这会仿佛已经huáng昏了吧?”
卓昭节哎哟了一声,她这会身到中局,正是一片大好局势,哪里舍得放手?只是到底还惦记着观水上落日,当下就和宁摇碧商议:“这局暂停,待我观了落日继续罢?”
宁摇碧点头道:“你去罢,那落日有什么好看的?”
“拿罩子来罩了!”卓昭节却不放心他,吩咐明吉,“你在这里替我看着。”
“咦,莫非我还能动子?”宁摇碧不满道,“本世子是那等不守规矩的人吗?”
卓昭节因为这一下午樗蒲玩下来,和他倒是亲近了不少,此刻就认真点了点头:“我觉得还是不要太相信世子的好!”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宁摇碧索xing也起了身,大方道,“那本世子并伊丝丽、这两个昆仑奴与你一起去甲板上看落日罢,你也不要特别留人在这里了。”
卓昭节觉得这样也好,当下一群人又拥到了甲板上——时辰正好,西面,一轮金乌敛了炽热耀眼,正沉沉落入天际,夕阳下,宽阔的杭渠、岸上才开始凋零的柳枝,都镀上一层明媚璀璨的金辉……
宁摇碧四下里一望,指点道:“你既然要感悟《夕阳箫鼓》,其实不该乘大船,尤其是甲板高于水面许多的楼船,应该用小舟才对,如今就要到舷边席坐,尽量近水,将这满船之人当作不存才好。”
若是换了昨日卓昭节还能完完全全沉浸在琢磨乐曲和水上落日的意境关联里,现在她却一半心思都系在了樗蒲局上,又听宁摇碧说楼船观落日与小舟不同,瞬间为自己寻到了一个好的理由——嗯,船选错了,即使自己静下心来观赏,效果也不好的……
既然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看着日头落尽,卓昭节觉得很有理由不去练琵琶了,自是回舱让人掌了灯,聚jīng会神的继续起来,只是仿佛她中间走开后手气也转差了,居然一把贵彩也未掷出,生生看着宁摇碧取胜。
若只如此倒也罢了,偏偏这局完后,苏史那使人过来通知要用饭了,两人只能意犹未尽的罢了手。
【注】樗蒲:简单来说,就是古代飞行棋,贵彩么,就是掷出5、6(某些规则只能6),可以继续掷。不过我看《割月如绛》还是某文时,仿佛与百科的解释不大一样,反正……我是没看懂啦,那个描写当然也仔细不了了,伊的棋盘看得我头晕。
至于六彩为什么只有五种彩名,因为……度度就只搜出那么五种,第六种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第六十九章 樗蒲盘上无昼夜(下)
次日一早,卓昭节下了楼,用毕早饭,游若珩与苏史那照例谈山论水,宁摇碧则命人在甲板上设了锦毡绣榻,周围摆了小屏挡风,点上熏香——最重要的是,摆好樗蒲之具,对卓昭节解释道:“如今虽然入秋了,但江南无深寒,你又要看落日,本世子觉得,不如索xing在此对局,两不耽误。”
这番话说得卓昭节眼睛一亮,赞道:“世子果然聪慧!”
“小事罢了,来来来快猜拳!”宁摇碧挽着袖子吆喝起来。
两人这一番厮杀互有输赢,到了午饭时,因为游若珩与苏史那没有到船上的正堂一起用,索xing让人把饭菜端到樗蒲盘边各自糙糙用了,中间宁摇碧见明合、明吉并伊丝丽观战之际也是蠢蠢yù动,就吩咐道:“你们若是也想玩,也去取一副设在旁边,别耽搁了伺候茶水就好。”
“谢小主人!”明合与明吉一喜,伊丝丽已经迫不及待的笑着应了。
于是……甲板上两副樗蒲盘,当真是无昼无夜,直到这一日,楼船进入明月湖了,游若珩与苏史那因此停了谈论,到甲板上来观望方才发现,游若珩见着自己平常好歹人前还能有个斯文贞静模样的外孙女,如今却俨然一派赌徒风范,那挽着袖子脆声呼卢、旁若无人专心致志到了连自己走近都毫无察觉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刚开始玩,面皮一抽又一紧,气恼的喝道:“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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