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开言目送五万属军滚滚而去,单独被撇在了连城镇里。张初义曾站在她身旁,犹豫挣扎过一阵,最终还是跑向了队列末尾的阿吟那边。他笑着朝谢开言摆摆手,一句不提国丈心愿。谢开言看着他随意踱着的步子与自由散漫的身姿,心底很是羡慕。
连城镇马道上不断有骑兵跑过,仿似看不见滞留在树下的人影。
谢开言等到夜j□j临,军营已全部安妥稳定,才能穿过一地的杂乱散物,走回落脚的小木屋里。窗台上还摆放着那株乌木盆,静静披着冷月光华。
她在窗前看了半宿,露水染上衣衫,频生寒凉,她仍是无知无觉地站着。
深夜里,叶沉渊竟然肩披冷清月华来到窗前,隔着乌株木望着她的脸。
她依然木立。
叶沉渊开口说道:“我知你心意难求,所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太子府做我的妃子,要么回王夫人身边做孝女,决计没有第三条路。我知你通常不会将我放在心上,尽是想着怎样与族人团聚,所以先用文书约束你,不让你走出华朝。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必须要考虑清楚,还有哪些是你应该承担下来的事,不能一贯轻视他。”
身后随侍捧上一个锦缎托盘,里面放置着两块过关凭证。一是畅通无阻的太子府徽志玉牌,一是官府签发的路引,可保持有者顺利抵达王府。
谢开言留在屋内迟迟不动作。侍从跪地举盘,叶沉渊也不催。最后,她走出来,抓起了路引纸令。叶沉渊尽管猜到了她的选择,还是忍不住冷下了脸。她并没有看他,踌躇一下,又拈起那块通体光润的玉牌。
侍从反应比叶沉渊更快,马上撤了托盘,行礼退得不见踪影。
叶沉渊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真的考虑清楚了?”
“是的。”
“出自真心?”
“是的。”
他原本打算转身走开,终究觉得她的心意难以确信,又回头说道:“我不曾半点勉qiáng你,既然是真心实意地选了,就要应承到底。”
谢开言想了想,伸手jiāo出玉牌,冷淡道:“我见过上千佳玉,都比不上这一块的质地。刚才抓来试试手感,发觉极好。殿下若是不催,我还舍不得jiāo出来。”
叶沉渊负手而立:“选了就不能后悔,更不能作儿戏,这是君王命令。”
谢开言将玉牌放进怀中,行了个礼,返身走回屋里,并关上了门。
叶沉渊孤身站在门外,反握住手,克制微微生起的怒意,实在是无法一走了之。
屋里谢开言说道:“殿下看到的这株乌木,是我从天阶山采来,已经生长了四年。既然空自长了四年,可见卓公子能够早些炼制出解毒丹药,但是殿下只推脱说没见到它,将我多困了四年。这本是我的劫难,与他人无关,我不怨殿下狠心,只想问殿下一句话——如果十年药期已满,殿下还会不会放我出来?”
叶沉渊听着她麻木的声音,突然觉察到了秋露的冷意。他一直避免她与卓王孙见面,便是害怕她知晓这个隐秘。眼下已被她挑明了话,他也不再回避,扬手劈开木门,将她抱了怀里。
“我可以如实告诉你,我只会在统一了天下后,给你一个太平盛世,才能放你出来。”
谢开言不抱希望地闭上了眼睛,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她冷冰冰地站着,他岂会不知道她的想法,抱住她不敢放手。
“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会一一补偿过来,你不用为以前的事qíng伤心,也不值得你伤心。我已经完成了叶家祖辈的心愿,朝后来,就是一心一意待你的阿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坐好,将她抱在膝上,见她没反应,又低声说道:“即便我是太子,也能对你退让一些,只要你开口。”
谢开言并没有开口要求什么,如今光景下,她只能摸到手指也是麻木的,有点痛,自然不会在他的言语上寄予厚望。
叶沉渊陪着她枯坐后半宿,天明时,服侍她睡下,再唤官员修改议和条约,只将北理边境三镇并入华朝版图,开放互利互惠的边市,不拿走丝毫的钱银献礼。
北理上下由此能缓和一大口气,发展生产,恢复国力。
☆、预置
乌gān湖冰雪皑皑,白熊王从冰窟里探出头,嗅着谢开言手里的糟ròu饼。
午后,谢开言在乌衣上多套了一件皮裘,甩开一众随从,独自踏上茫茫冰原。喂过白熊之后,她摸着它的头,与它话别。“不知以后能否再见到你,乖乖地,嗯?见到猎人要跑远些,别贪嘴……”
回程中雪霰已停,冰原露出玉色肌容。谢开言驾着雪车走了许久,来到东侧的伊水河畔。北理经过一次次战乱,民生维艰,百姓们更是成群结队地来到母亲河边,举行斋祭,请求天神眷顾国土。谢开言静静站了一会,已看见大批民众将一罐罐的石龙子倾倒入水里,顺应北理开国之初的那个石龙子化龙、海龙又吐日的传闻。
她蓦地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一条茱碧,饮过她的血之后,被宫女团喜放得不见踪影。她向来不在意身体隐疾,即使以前吸入的舌吻兰香沉毒马上就要她的命,她也没想过去解毒,大有顺其自然之意。只因她相信,溜过手边的东西,那便是无缘,不用再追。
转眼看到对河的民众已放生了许多石龙子,谢开言转念想到指派团喜来使绊子的阎良娣,眉头不由得皱起。假如她不可避免要回到太子府,势必会与阎良娣相见,到时难免又要陷入一番争斗。她可以不去招惹阎良娣,但阎良娣会放过她吗?
谢开言茫然站了一刻,身后突然传来极大的动静,引得对河的北理民众伸颈观望。
原来是侍从跟不上谢开言的脚步,害怕不过,将消息传给了尾随出行的封少卿。封少卿连忙请动乌gān湖石头城里驻守的乌尔特族亲王,亲王二话不说,带着大队族兵套车游遍整个雪原,不出一个时辰就找到人了。
亲王驾着四只高犬的雪车呼呼跑过来,溅起的雪沫子尽数扑在谢开言衣裙背上,她默然向河站着,并不躲避。身后还有几辆车跟着猛冲,停不住势头,径直扑进了冰河里。亲王一边骂着“羊头马哈的”,一边走到谢开言跟前说:“太子夫人乱跑,不好。没地方玩了,去石头城打猎。”
“殿下已将乌gān湖送给亲王了?”谢开言退开一步问。
亲王点头,面有喜色。为了邀功,他亲自送谢开言回连城镇。
镇内广阔的校场里,叶沉渊正在裁决两营骑兵的马球大赛,听到封少卿报告的消息,他将令旗jiāo给封少卿,吩咐道:“替我一会儿。”
封少卿跃上马跑向校场,两队人见主君离开,打得放肆多了,围着封少卿一阵疯抢。封少卿吐出被骑兵球杖刮进嘴的沙土,愠怒道:“银衣军营的,你们长官输了俸禄,所以找机会来报仇吧?”
正说着,伤势好了大半的左迁带一队人从井关镇赶来,声援本部军士的比赛。他甚至来不及先向主君通报,直接冲向了赛场。等揪住封少卿分出个高低后,他猛然记起此行最大的目的,忙拍净沙土,向主厅走去。
亲王部下站在院子里晒太阳,厅堂上,叶沉渊穿着锦青长袍,负手站在谢开言座椅旁,用乌族语与亲王jiāo谈。谢开言大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似乎与马匹有关。每当她不耐地起身想走时,叶沉渊便伸袖轻压她的肩膀,将她送回座椅里。
叶沉渊用乌族语问了一些引胡马入边镇训军的方法,每隔一刻,就低头询问谢开言是否饥渴,无论她应不应,他都唤来侍从摆满一案几的糕点茶水,可谓殷勤备至。
亲王看得心奇,不顾礼仪,用手抢过那些糕点食用。左迁走进来行礼,叶沉渊摆手将他闲置一旁,又用乌族语对亲王说道:“华朝日后不动兵,也要加qiángcao练,亲王不如入我军镇来,帮我训马练兵。”
亲王忙摆手,只说愿意做个石头城大首领。
左迁见主君商谈他事,偷偷向谢开言打眼色。
谢开言仍然握着一支小羊毫笔画完白熊王的模样,站起身,挡在叶沉渊面前,将画纸jiāo给亲王,说道:“这只熊是我的玩伴,脖颈上系着我做的锦带,可以将它与同类区分开来。烦劳亲王族兵打猎时放过它,不要再伤它了,这天寒地冻的,药膏也起不了作用。”
亲王抓着胡子一愣,半晌不接伸到面前的画纸。
叶沉渊立刻说道:“我再送十车药材、二十车棉衣给亲王。”
亲王哈哈大笑:“太子殿下是个慡快人,很好,很好。”他忙不迭地招进部下,吩咐将画纸刷印千张,送到每队头目手中,并下令说,不得再猎熊杀熊。
临出门时,亲王又回头说道:“太子夫人还有玩伴吗?喜欢狐狸、雪láng吗?多来冰原转转呀。”左迁将他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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