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头日见到它们,初时吓得半死,不久却忘了害怕,直到记起来才捏把冷汗。
呃,有时候她糊里糊涂,把它们当小猫来抚爱,没有被咬掉指头,还真是奇迹啊!
她漫不经心地盘腿坐下,小手玩弄著黑豹颊上的长须,叹了口长气。
「小黑啊,你说,师父是不是快要离开了?」
显然是首领的黑豹,通常走在这群猛shòu前头的,却似乎不在意被冠上了小狗似的昵称,睁著大眼瞅她,把头搁在她膝上。
「师父说明主要他回去,我亲耳听见他拒绝了,但明主打了师父,害师父受了伤……师父不说,我也知道的,他那样努力疗伤,绝对是伤得很重!他却怎么也不承认,每次我问他,他都一声没事,就不理人了。」
黑豹喷了喷气,大约是同意她的话。
她熟练地平分生ròu,让黑豹们进食,身边这只没理会晚餐,仍一迳看著她。
「什么明主不明主的,难道正是玉皇大帝?师父故意开我玩笑,但如果那是真的呢?那怎么办?师父怎么敌得过最厉害、地位最高的神仙?师父原是个人啊!师父明明说过的。」
黑豹下颚摩挲她膝盖,似是在点头。
「明主真要师父回去,师父就必须回天上去了,那幽界又怎么办?如果师父走了……」
她小手揪紧了膝上的粗布,心口忽地疼痛起来——不再是收命时曾感受的疼,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直抵内心最深处的痛楚。
如果师父走了……如果师父走了……
师父说不回去,但那哪能是师父说不要就不要的呢?违悖天理、抗拒天命、和天之帝为敌?
师父又为什么不肯回去?难道……就为了她?
不会吧?!
这是她最深的恐惧,怕师父真的会走,又怕师父是为了她才不走……
「不行的,不行的……不行的……」
她喃喃道,小手忽然揪紧黑豹颈上的毛发,黑豹呜了一声,眯起大眼。
她眨眨眼,松了手。
「喔!真对不起!小黑,我抓疼你了?」
一道疼痛倏然穿过心头,如冰冽的清水泼熄了一窝炭火,不能再更清晰的领悟顿然击中她——
是她!是她死抓著师父不放,从一开始,就是她!
从一遇上师父,她就求拜师、求学道;师父送她走了,她又好死不死,害到那郡主……
接著师父来负责收命,又是她死求活求,要代人偿命……
结果师父让她悬於幽明之际,让她跟在身边……她自此分寸不离,压根没让师父离开半步!
明主要师父回去,一定是因为师父应该回去。明界都是神仙啊!师父没有不肯上天的道理。在幽界收命,哪里是师父真心想做的了?
是她……一定是顾虑到她,既不能带她上天,又不能放她半死不死地悬著……
余儿身子忽冷忽热,思绪如狂风乱卷,双手抖个不停,想起身回庙,却站不起来。
不行!她要马上跟师父说,绝对、绝对不能为了她而做出傻事……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肩上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稳住。
「怎么了?」
「师父!」
眼前有些发黑,心上的疼又沉又重,她转过身来,急急退了几步,让列忌觞的手滑开。
列忌觞眯起眼看她,锐利的眼光让她想要避开,好不容易才坚持著回视。
「师父,徒……徒儿该走了。」
列忌觞眼中闪过jīng光。
「走?走哪儿去?」
走哪儿去呢?她既不能待在明界,那……
「去幽界吧!我……我该去幽界的,如果郡主真的没被我害死,那我是应该代命……」
「太迟了,当时未死,不能再死。」
她惊得再退一步,难道这表示……她无法再为师父挽回什么?
「那、那我去问问幽主……或明主……该怎么弥补才好……」
列忌觞向她跨近一步,她不禁再退,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怕再靠近师父,总觉得一碰到师父,会更害了师父。
「你想弥补什么?有什么好弥补的?」
她不知道啊!她什么也不懂!但她就是肯定,自己是不该留下的!
「徒儿也不确定,但至少幽主会知道的——」
「你要去幽界?」他语气冰冷而严厉。「半魂半魄,一进去就被收走,身形都会消散,致使无所屏障,热时如火烧,冷时如冰冻,伏於迷魂xué中,直到明界偶来借魂,才有半丝转生之机——你要一探幽界试试?」
她身子晃了晃,咬牙站定,颤声回答:
「那……也没关系,当时师父就说清楚了,我并不存侥幸之念,托师父的福……」说到这里声音破了,艰困地继续:「托师父的福,我多过了这些好日子,但我不知道师父会代我受罪!我不要……我是说,这不行的!是我该回幽界,受什么罪都是活该,不能再拖累师父了!我、我现在就走!」
她说完急急转身,乾烫的眼不知怎地看不清四周,茫然地往前走,也不知该去哪里……不对,她该自我了断才是,走什么走呢?
她停下脚步,胡乱地扫视林间。要怎么样才能……死呢?这林间没有高崖,也没有深湖……
对了!庙里有根山刀、有把斧头,还有一柄她作饭用的小刀……
她急急转身,突地收住脚步,仰头看跟前不偏不倚挡著的列忌觞。
她张了口又闭上,列忌觞眼中的怒意,让她顿然无措。
她怎么这么笨,说走就走?师父不会让她的啊!
如果师父要她死,当初就会收走她的命了!
她咬唇低下头去,双眼又烫又痛,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你要死,还看我收不收命。」他沉声道。「你说,我会收吗?你敢乱来,徒然伤了自己,无故痛上几日,还是死不掉。」
「为什么?」她喊道:「师父为什么不收我的命?明主又为什么要伤师父?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你,一切就没有『心』了。」
余儿怔住了,呆呆望著列忌觞。
「没有心……什么意思呢?」
列忌觞微笑了笑,那笑如谜难解,有丝自嘲,有分苦涩。
「等你懂了,也许就能解脱了。」
解脱……
这就是师父要的吗?助她解脱出害人的劫命,助她解脱出半生半死的虚悬……师父要救她,让她重生?
就像师父当年行医救人那样吗?或是收命这么多、这么久了,在她苦苦求他饶了郡主时,师父决定放过一命也无妨?
不,不是无妨,他受苦了!
是为了她,不是悲悯,更不是无谓。是他的「心」?
无奈、急切、不舍……无数陌生的qíng念,不知从何而来,将她淹窒——
他这样……就为了……心吗?
她怔立著,胸口涌上一股半甜半苦、冷热相jiāo的血气,直直上冲到脑门,一时之间,眼前漫上红晕,四周晃dàng起来——
「啊……」她喃道。「你好傻……」
列忌觞震动了,幽黑的眼深深凝视她。
那一声轻喃,如无形的泪滴落他胸口,那是他未曾听过她用的语气,是他没有意料她会说出的话。
不再是敬畏的口吻,轻喃出的是激烈无比的qíng念。
他心口突遭重击,千钧之力前後夹攻,如被两掌合打,心口破裂——
列忌觞闷哼了一声,黑血喷出口,双耳、鼻孔,甚至眼睛,都涌出黑液,他跪倒在地,双手勉力撑住身子。
听到她的哭喊,但意念不再清明,他想开口,涌出的是更多黑血。
「——你这只打不醒的笨灵,连请命都不会吗?」
余儿忽然停止唤他,列忌觞僵住身子!难道……余儿听见了?
他咬牙抬起头,对现身三尺之外的幽主道:
「我没有求你!你别以为现身於她之前就能——」
「都快顶尽你的修度了,还在逞qiáng?」幽主斥道。「你该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即使我不管,明界那老头也不可能不管。」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
「你要求心,却不顾後果——她是待死之身,你求心念相通,便是连上了她的死命!人灵不能相容,两人心魂同时破散——你立时bào毙,而她……你渡经锁她的命,不过撑上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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