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劫_沙沙【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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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吞下一小口的药汤,好苦,像她的心境。

  黑林中,破庙独立,四无人声,倒是鸟shòu不时鸣叫。

  列忌觞悄然默坐,长而密的眼睫在面无表qíng的容颜撒下yīn影。

  「你能在终人命前,指出道数,然而不能放人。」

  庙外传来沉厚的声音,列忌觞睁开双眼,凝望眼前的黑暗。

  「时辰未到,尚有一年。」

  「既然如此,又何苦点出她的命劫?让她无所知的去,才是真悲悯。」

  「是她的命劫,让她知道又何妨。」

  「你三百年来终人无数,从未动口发一言。」

  列忌觞没有回答,重又闭上眼睛。

  「自她出世,你已领走几名受她劫害的人?」那声音又问。

  「四百五十又二。」

  「如此命数,早了早好,你也明白。」

  「各人命数如何,并未全定,还看该人取舍进退。」

  「她不过一名稚女,悟xing再高,又能化解多少劫数?」

  「她有『心』。」

  庙口的沉声顿了一下,才接口:

  「由你来言『心』,未免奇怪。」

  「是,我不懂人心,正因如此才好奇。」

  「能让你好奇,也是难得的造化了。」那声音注入了愉悦,因而显得清亮起来。

  「你还没放弃?」列忌觞漠然地向背後的硬壁靠去。

  「我不会放弃,你本质纯正,终有一天,可以接我幽业。」

  「司事幽界,不关我事,你只说要我收命而已。」列忌觞倨傲地说,接又冷笑讽刺:「你老说纯正、纯正,掌理一堆死人,不该要绝qíng、无心、yīn狠毒辣吗?」

  以他的身分,这已是对那出声之人的大不敬了,但他肆无忌惮。

  那声音朗笑起来。

  「那是人世的谬论,身为一界之主,当然是慈悲心至上,才能掌千万魂魄而无一失。幽界、明界,有何不同?人都当幽界之主如恶鬼般可怕,明界之主方如神祗般圣洁,全是荒诞臆想。」

  「我没兴趣。」无所谓的聊然。

  「你会有的。」那声音渐渐淡去。「有『心』的小女娃儿啊——」

  庙内又是一片死寂,列忌觞睁开双眼,纳入四周的黑暗。

  他才不管那女娃儿是否能消劫,他只是想瞧瞧,她如何挣扎著活下去,明知自己一天能睁眼,就一天必害人。

  她说她想活,她要活……

  为什么?

  他就根本不曾在乎,自己若有若无的存在。

  活著……做什么呢?

  余儿能自己下chuáng後,立刻向何姑娘请求,让她离开何家。

  「你要打哪儿去?」何姑娘惊讶地搀住还摇摇晃晃的她。「深冬厚雪的,邻郡的慈业至少要三天马程,说不定还会被困在林中。我们何家不是什么大户,但留你多久都不成问题,姊姊昨晚还说,要收你作乾妹哩!你若身体养好些,可以和咱们一同上『千祥布庄』做染工;不然,就在家陪娘也好。你哪里也不必去。」

  好温暖的手,好温暖的声音,让余儿心中激dàng。

  这是……好温暖的一家人啊……竟是这样的好,连陌生的她也毫不迟疑地收留。

  「我、我真的不能久留,我得走……」余儿嗫嚅地说,忍住心中的酸楚。

  「为什么呢?」

  余儿露出的笑容,是十七岁之龄不该有的无奈,她怯怯地扬手轻碰何姑娘有些粗糙的手背。

  「我想见兄弟、姐妹们,看他们是不是都好。」

  「听说其他孤童都被分散到不同郡县、不同慈业去了,你从何找起?」何姑娘摇头。「无论如何,你受寒方愈的身体都吃不消啊!」

  余儿低下头去,她想借件外衣,好抵风寒,又开不了口。

  在佑善居形同乞舍的生活,过了两年,现在佑善居关了,她还是免不了向人白要东西吗?

  她咬著下唇,到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多想留下来啊。何姑娘如此温婉,让她想起娘……虽然,她根本记不得娘是什么样子。

  她何尝不想有个家?何姑娘说要认她作妹的……

  也许,有个活儿可做,她就不会觉得是白吃白喝了……何姑娘是怎么说的?千祥布庄?

  她心中一涩,「千祥」二字,如同讽刺的响雷,打醒她的痴梦。

  只消她去上工,「千祥」怕不立时转为「万劫」吧?

  「别多想了。来,躺回去歇息,我熬好汤再帮你端来。」

  何姑娘不由分说,扶她重新躺下。

  她不能不想啊!闭上双眼,那可怕的一夜重又历历如前,鬼魅的声音追著她——

  带劫之身……祸水……你会想活多久?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她绝不能害好心的何家遭殃。

  今晚。今晚她就得走。

  第二章忧心

  更新时间:2013-04-2420:35:15字数:6021

  等了好久,等到眼皮都黏在一块儿了,好几次惊醒过来,仍听见小房中靠著对面墙的chuáng上,何家小妹嘻闹的声音。

  炕上的火光在墙上闪烁,余儿打起心神,摸了摸被褥下的小包。

  包里有稍早何姑娘端药来时,一并送上的大饼,还有一方上等丝帕,绣有「千祥」二字。

  她也只有这两件物事,真正属於她了。

  何姑娘说,那是她新染的青布,是数十次尝试才调出的新色,她最喜欢的一种淡而温润的青。

  「送给你啦。你走失雪中幸免於难,真是个幸运的孩子,说不定也会给何家带来好运呢!」

  何姑娘将青丝帕小心摺好,放在余儿覆著厚被的单薄膝上。

  余儿瞪视著墙上火光的大眼酸涩了,火光漾成可怖的血影。

  幸运?她吗?

  就算她流làng四方都未曾出事,是因有人代她受难吧?

  这样,若还怨天,是否更不知好歹?

  四下终於静默了,她摸著下chuáng,哆嗦来到门边,抓紧小包。

  门无声开了,小小的身子如冷风飘出,将温暖的一切关闭在後。

  冬雪在月下闪著流光,如飘忽的梦境引人向前探看,但单薄的糙鞋只踏一步,就渗入冻人筋骨的湿凝,冷酷的实qíng立即打碎任何痴梦。

  她又妄想了吗?

  要走,又能走多远?

  要走。

  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够深的山、够荒的林。然後,她和野shòu为邻也罢。

  畜牲的命,她无力再担心了。反正真要轮回,她也不可能轮到更贱的命。

  雪地高高低低,不时有树挡路,但她努力地走直线,怕自己会绕著圈子,没能远离人烟。

  小脚失去知觉了,她设法折断一根树枝充作拐杖,拖著身子前进。

  失了方向,她就朝弦月而去;眼皮重了,她就闭眼摸索而行。

  仿佛要走到另一世间去,她愿就这样走至天边,不必停驻一时半刻,就不至波及任何无辜。

  也许是走到半昏了吧,竟隐隐觉得,有人在抱著她走——

  嗤!斥了自己一声。她必定是昏了,或是死了,上了极乐世界啦。

  死了吗?

  一阵释然之後……是qiáng烈的失落。

  无论怎么努力要活著,为了不再害人,还是落得该死的命吗?

  为什么?她前世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还是祖先作了什么孽?

  无论什么,都不是她今世的错啊!为什么她就该死?为什么她碰上的人就该遭殃?

  她不甘心!

  老天不公,上苍无眼,她想助人,不是害人,天公明明错了!

  她挣扎起来,小手小脚拼命乱踢,却是什么也没踢到,只觉得身子飘行,被真真确确的体热环抱著。

  像她这样的人……上不了西天的吧?但牛头马面竟会善心抱她而行?

  是鬼,又怎会如此温热?甚而给她一种……好舒服的感觉?

  qiáng而有力的双臂,将她冻僵的身子横膝抱著,拥在胸前——

  她半麻痹的知觉也只能辨出这些了,想努力撑开眼皮,被风刺得无力睁开。

  头好昏,背好痛……

  「大……大人……」

  她乾哑的声音被风卷走,自己都听不真确。

  「你怎知我是人?」

  天……真的是鬼!

  「救、救命啊……谁来救我……」

  「问得好,谁能救得了你?我帮你挣些无病痛的日子,最後也是一场空罢了。」

  「大人您……是在救我?」

  「原来你还没昏得过头,就算受了些冻,也无大碍。」

  她感觉到自己随他缓缓落地,稳稳停步。

  「不!」她急呼。「别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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