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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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讲她寂寞久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借此大施法力。”婀娜怔怔地说。

    “可是我父亲年迈,受不了这种刺激,不能够陪她玩这个游戏。”我说。

    婀娜说:“患难见真qíng,我觉得你真是孝顺仔。”

    “爹很苦恼,他根本没有自己,一辈子就想出人头地,找点事业来做……”

    “乔老先生不见得是这样的一个弱者,在过去五十年中,被他并吞的公司会少嘛?人家又找谁算账?好比关羽去向太乙真人讨他的尊头,太乙问他:那你阁下过五关斩六将那些头呢?问谁要去?”

    婀娜分析得那么有理,我作不得声。

    “自古大鱼吃小鱼,弱ròuqiáng食,是自然规律,被吃着自然怨声载道,吃人者悠然自得。放心吧,乔老这样的雄才伟略,适应力极qiáng的,他早已届退休之龄,说不定真的塞翁失马呢。”

    婀娜这样喜嘱善祷的劝我,我听得几乎没落下泪来。

    “阿琅与你是势不两立了?”她问。

    “她说不认识我这个人。”

    “她不知道你是个疯子,”婀娜叹口气,“每个女人都是你的好兄弟,我要是像阿琅,我早一头撞死了。”

    “她误会了。”

    “你怪得了她吗?一团火似的在她身边钻来钻去献殷勤,好了,你看。”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把她扔在尼泊尔。”

    “小人。”婀娜蔑视。

    “我真不明白,慕容氏哪来那么多的钱。”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我糊涂了。

    婀娜叹口气,“这样好不好,我替你去联络慕容琅,让你有话跟她说个明白。”

    婀娜对我太好了。“拜托你,婀娜。”

    “瞧你,真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说。

    离开她的家,我就到梁教授那里去。

    师母的心绪最清,她见我就说正想找我。

    各报章头条新闻如火如荼地报道某财团收购乔氏企业的经过。

    师母问:“怎么一回事?”

    教授说:“你问他?他怎么会晓得?”

    我答道:“几曾识于戈!”

    师母说:“这肯定是本年度最轰动的新闻之一了。”

    我说:“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孩子们呢?快叫他们出来陪我玩,只有孩子们的容颜令人觉得生命尚有意义,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一长大身体就成了罪的窝,血腥肮脏。孩子们呢?”

    师母微笑,“稍不如意,牢骚便一箩筐一箩筐的倒出来。”

    “孩子们跟祖父母去露营呢。”教授说。

    “这位仁兄,”师母问,“请问婀娜呢?”

    “她很好,她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略觉安慰。

    教授问:“这件事的后果如何?”

    “后果?全归幕容氏。”

    “那乔老先生呢?”

    “退休。”我说,“三个哥哥则会被动辞职。”

    “太可惜了。”

    “我担心的是三个哥哥,平时在父亲的地盘里,呼幺喝六,不知道得罪多少人,如今要他们创业,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要他们出去找年薪六十万的工作,谈何容易。”

    “最不受影响的反而是你了。”

    “是呀,”我说,“我自己顾自己,背着相机走天涯。”

    师母问:“婀娜对你的态度一成不变?”

    “千真万确,贯彻始终。”

    梁师母反问道:“你夫复何求呢?”

    教授笑说:“他现在卧薪尝胆,你却跟他谈这个。”

    我摊开手,“如果我是女人,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

    师母说:“如今男女平等呵。”

    这时他们家的女佣人前来说:“乔穆先生的电话。”

    师母说:“快去听,找到这里来了,一定是要事。”

    是大哥找我,我匆匆赶回家中,一边抱怨自己在这种时候还到处跑,累得腿都几乎没掉下来,但是我非找朋友诉苦不可,憋在心中久了,只怕生肺病了。

    大哥他们在书房等我。

    “有什么新发现?”

    “爹的猜测不错,确是慕容氏,我们在国际证券有熟人,证明慕容氏在一个星期前开始行动,他们抛售了大量huáng金套取现金,同时将国际上值钱的地皮拍卖筹款,这宗买卖真可谓损人不利己,志在必得,鹬蚌相争,渔翁是乔氏股票持有人,这场战争之后,市面上又冒出不少新贵。”

    二哥说:“奇是奇在我们家一向与慕容氏没有瓜葛,这件事像一个谜般。”

    我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我问:“收购成功了吗?”

    二哥苦笑:“已经成功了。”

    大哥说:“新董事接收乔氏企业,后天上午九时正召开紧急会议。”

    我颓然坐在椅子上。

    钱。

    有钱真好,钱的声音最大,人人要听它说话。

    二哥问:“我们出不出席?”

    “当然出席,”大哥断然,“愿赌服输,输要输得漂亮。”

    二哥说:“很好,我们去准备一下。小弟,这里没你事了,大家散会。”

    我挥舞拳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哥二哥一齐笑出来。

    当夜父亲与我们一起吃饭,为儿子们布菜,母亲眼中含着眼泪。

    父亲喝她:“你也太想不开了,自出娘胎,享足了福气,如今一点挫折,就淌眼抹泪的。”

    母亲答:“我是喜极而泣,老头,你错了。”

    我们呆呆的听着。

    “老头,你多久没与四个儿子一起聚餐了?我过了五十多年富贵荣华的寂寞凄清日子,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叫我们一家团聚,以前为了这劳什子的乔氏企业,连吃顿年夜饭都没有齐全的人,想老公发财的女人都来看着,现在我可以去还神了。”

    父亲默然.

    我过去搂住母亲,“老妈,你不必再演妲己消磨时间了。”

    “我演李靖,”母亲啐我,“收服你这个哪吒。”

    大哥摇摇头,“小弟真被妈宠坏了。”

    “这些年来也只有他陪你妈起哄,”父亲说,“算了算了。”

    我说:“这叫做彩衣娱亲。”

    二哥白我一眼,“你还上二十四孝的榜呢。”

    母亲问父亲:“老头,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说:“叫爹收拾收拾,扫一扫,门fèng里怕就扫出几千万,索xing到外国做寓公去吧,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呢。”

    二哥点头,“小弟说得是。”

    父亲不响,他正低头喝着津白jī汤,过了很久,他说:“听说温哥华天气还不错。”

    我举手欢呼,“哗,太好了,可是老妈,你可别乐极生悲,现在爹闲了下来,时间无处打发,说不定老尚风流起来,你可要当心,把他看紧一点。”

    父亲骂,“狗口里真长不出象牙来,这是什么话?”

    我不服,“怎么,你那老打铃呢——”

    母亲脸上变得煞白I,“什么老打铃?嗄?什么?”

    三个哥哥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支吾,“我怕爹闲着慌,老打门铃。”

    母亲bī视我,“嚼舌头。”

    大哥说:“小弟别老打岔,听爹说往后的计划。”

    “我还有什么计划?”爹反问,“后天早上开会,那女人一定会挽留我作受薪董事,以便天天半夜叫我去为她做跑腿,我当然是一口拒绝,光荣撤退,使她无计可施,这是败仗中之胜着。”他得意起来,“这种年轻女人,胆敢与我斗,不外是仗着有几个钱而已。”

    二哥问道:“那我们呢?”

    父亲说:“你们要自己争气,我鼓励你们开的卫星公司,现在是一展身手的机会了,做得成,固然好,做不成,家里也有现成饭吃,不比我小时候,可真是后有追兵,前无去路,那才惨呢……”

    爹心qíng出乎意外的好,竟滔滔不绝说起他的创业史来,老妈直打呵欠,哥哥们面色尴尬,心qíng沉重。

    老爹原来有的是幽默感,钱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反正他已经知道他可以做得到,这才是最最重要的,现在轮到哥哥们去证明自己了。可怜的哥哥。

    我推开身前的碗筷,心中如放下一块大石,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小时,他们再说下去的商场战略我也不懂,因此就退回房间去。

    刚巧听到婀娜的电话。

    婀娜说:“乔穆,敏敏哲特儿在此地,你要不要来?他想见你。”

    “你给我安排了见慕容琅没有?”我追问。

    “你来了便知分晓,哲特儿愿意带你去。”

    “我马上来。”

    真是疲于奔命,我匆匆赶到婀娜那里。敏敏哲特儿叫我感动,天下竟还有如此恩怨分明的好男子,他急得什么似的,端张椅子坐在门口等我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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