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它们去,还它们自由。”她说。
婀娜说:“我还有一套gān净衣服,给你换上如何?看上去不那么异相。”
她想了想,点点头。
婀娜递一套牛仔裤T恤给她,她接过了,看了看,“咦,”她问,“今年还流行祖达治牌吗?”
婀娜涨红了脸,“你还记得这些?”
少女侧头想了一想,“像骑脚踏车,学会了总不会忘记。”
她转身去换衣服。
婀娜说:“我保证别的摄影师不会有这样的奇遇。”
“看样子她未‘出家’之前,跟你一样,是个时髦的huáng金女郎。”
“啊,我想她环境要比我好得多,你不见她雍容的态度?”婀娜说,“到了香港,我们一定会有一个更大的惊奇。”
“你身边有没有六百美金?”我问,“我们先要替她垫付飞机票。”
“什么我们,是你,”婀娜笑,“别把我拉扯在内。”
少女换了衣服出来,头发梳成一条长辫子,鼻边镶着一颗金珠,一双眼睛黑沉沉地,里面像是匿藏着无数青chūn的梦,蠢蠢yù动,要把人摄进她的梦境里,无限的神秘诡异。
我像个呆瓜般地盯着她看,目光注在她的脸上。
婀娜永远是最现实的,她对少女说:“回到城里,你一定要好好把自己洗一洗。”
少女含羞地笑。
我把她俩安顿在后痤,发动吉普车的引擎,向波曼城驶去。
路程约三小时,婀娜不停的发问,少女很温婉老实,一一作答。
我忍不住,跟婀娜说:“你那记者本行的老毛病发作了吗?问个不停,也许人家不想说那么多呢。”
婀娜白我一眼,“我又不会写出来,怕什么。”
少女微笑,“没有关系。”她好脾气地看着婀娜。
婀娜问下去,“……那么你离开尼泊尔是因为族长要娶你为妾侍?你可以逃呀。”
少女仍然微笑,“我现下不是在逃吗?”
婀娜说:“哗,太刺激了,他是一个糟老头子吗?”
“不,他是一个英俊的年青人。”
我趁婀娜再发表意见之前说:“不如狸猫换太子吧,婀娜,你留下来吧。”
“去你的。”婀娜在我身后捶我的背。
我说:“那个旅长并不是手持弯刀的土佬吧?”
“啊,不不,他是剑桥历史系的毕业生,不过西方的文明并没有改变他的气质,他仍然认为三十只山羊可以换一个妾侍。”少女仍然微笑。
“有这种事。”婀娜说。
“但我自西藏到达尼泊尔,多得他的帮忙不少。”她忽然
透露。
“西藏?”我问,“你说西藏?”我呻吟。
隔了一会儿少女答:“我在西藏住了很久。”
我与婀娜终于维持缄默了,事qíng复杂得我们不能在短短时间内抽丝剥茧。
少女说:“事qíng其实很简单,五年前我因小故离家出走,一般人往欧洲,我却在亚洲兜圈子。”
“五年!”
“是的。”少女低下了头。
车子颠簸得很厉害,因为沉默,婀娜扭响了录音机,播出了印度释他音乐,如泣如诉地叙述着远年不知名的故事。
姓慕容的少女脸上永远有一层不相gān的神qíng,曾经沧海的茫然,与释他乐配在一起,她看上去就像一尊泥金的飞天像,自敦煌飞到西藏,再停落尼泊尔。
到了波曼才中午时分,我只租了一间房间,大家轮流用洗手间,我去归还租来的吉普车,取回订金,替慕容琅买了飞机票,办妥一切回帝国饭店,看见两个女郎坐在那里吃热狗。
慕容琅洗了头,漆黑的长发垂在腰间,一张脸擦得亮亮的。美刚得像一颗珍珠,带圆润的光辉,穿着婀娜给她的衣服。
我说:“飞机票买到了。”
“谢谢你。”她说。
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吗?”我是指她的前途问题。
“到香港后,要剪一剪头发。”她天真地说。
我笑了,“你找得到家人吗?这五年当中,可有与他们来往?”
“我家从来不搬,我爹爹喜欢住在一个老地方。”她很有信心。
我点点头,“今天晚上,你与婀娜睡chuáng,我睡地下。”
慕容琅问,“婀娜与你——爱人?”
“嘿。”婀娜仰起鼻子,“他想。”
慕容琅笑了,然而,她仍不像香港人,她的纯真使人忍不住想亲近她。
当天晚上,由我请客,在饭店内的西餐厅里饱食一顿,大家都吃得很多,席间谈起香港,我们自幼至大生活的城市,有无限的怀念,真是,离开十天就舍不得了。
慕容琅有种出世的宁静,她对生活的需求,止于吃得饱睡得足穿得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她像一个极小的孩子。
晚间我翻来覆去,无法成眠,盘算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出这辑照片。
早上在飞机上难免jīng神欠佳。
飞行的路程并不长,数小时就到了。
慕容琅的护照并没有过期,真是幸运,轮行李的时间我陪她打电话回家。
那个电话不通,问电话公司,说号码早取消了。
我与婀娜面面相觑,但慕容琅并不着急。
她面红红地不好意思,“真不知应该打扰你们之中的哪一位?”
婀娜为难了。
我从来不以为一下飞机就会跟慕容琅说再见,我对这个少女有好感,是以拍胸口说道:“住到我家里来吧。”
婀娜说:“她一个人住你家不太好吧。”
我没好气:“她跟尼泊尔土佬混呢,更加身败名裂。”
婀娜问她:“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跟这个土佬回去?本来应该由我收容你,可是我屋里已经有三个同伴,挤不下了。”
慕容琅说:“不相gān,我跟乔走。”
婀娜笑道:“乔,你总算有女人相信你了。”
我叹口气:“来,慕容琅。”
我们在飞机场外拦截了一辆计程车,向家里驶去。
一路上她左顾右盼,观赏着沿路风景,默默无言。
我把她带到家,约法三章。
她很喜欢我房中的摇椅,把它端到露台,一下一下的坐着摇。
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替你登报纸寻人好不好?不是不喜欢你,也许你家人——喂,喂——”
她在摇椅上憩着了。她真是听天由命,没一点心事。
我替她在各大报章上登寻人广告:“慕容琅抵港,亲友请电****。”
登了两天,一点音讯部没有。
我对阿琅说:“我血本无归呢,飞机票、广告费,还有你三天来的食宿费用——只好将你卖掉抵债。”
琅傻气的笑。
“你这个孩子。”我说。
我的公寓分为两部份。一半隔为黑房及摄影室,另一半是一个大厨房与睡房。
阿琅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十分习惯自在,她是个好帮手,我俩一下子,
把所有的尼泊尔照片冲了出来。
婀娜来看过我们一次,又替阿琅署了许多日用品。琅很感激她,叫她“姐姐”。
婀娜问:“你几岁?”
“我廿六。”琅说。
婀娜说:“我还比你小一岁,不过不打紧,我仍然是你姐姐。”她真的很诚恳。
阿琅毫无机心地笑,
我很烦恼,“阿琅,你一定足闯了祸才到西藏去的,你家人不要你了。”
那日半夜,电话铃响得震天骰。
我睁开眼睛看手表,三点一刻,哪个捉狭鬼?
我取过电话筒,“喂?”
“你是谁?”那边是一个女声。
我不由得有气,“你打电话来,你不知道你找谁,倒要问我我是谁?”
“我找慕容琅。”
“她在我这里,你是她的什么人?”我身上的瞌睡虫全跑光了。
“阿琅在你这里?”她问:“有什么证明?”
“什么证明?她就睡在我这里。”
“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光火,“你是她的什么人,你别纠缠不清好不好?你到底要不要找慕容琅?抑或是看了报纸来瞎七搭八?”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过来见阿琅,你把你的地址说一说。”
“你是她的什么人?”我再问。
“我是她的继母。”好家伙,终于有人来认领。
我将地址说了一遍。
“我马上来,你叫醒阿琅。”
“如果你是她的继母,”我说:“你应该知道,阿琅睡着了不容易叫得醒。”
那边搁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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