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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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英转变话题:“你决定赴美读大学?”

    “加州理工录取我。”

    “好家伙,抢我锋头。”

    家真腼腆地笑。

    “爸希望你选帝国学院。”

    “我想见见阳光。”

    “都是世界文明的一级学府,错不了。”

    “家英,在海外,你可有听到关于蓉岛局势的事?”

    “那些都是谣言,国与国之间,同人与人关系相似,彼此妒忌,有人看不过蓉岛繁荣向上。”

    “为什么有移民cháo?”

    “咄,人各有志,数百年来一直有人移居海外,有什么稀奇。”

    “爸有什么话说?”

    “爸忙工作,他正参与兴建新飞机场,哪里有空理会谣言。”

    “这么说,许家不打算搬迁。”

    “家真,我们做得这样好,成绩斐然,何必思迁,是那些不得志的人,以为去到外国,会得别有dòng天,真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外国有什么不同?还不是资本主义,金钱挂帅。”

    家英讲得头头是道。

    他问小弟:“与一新结了婚,会否去香港发展?”

    “我一定会留在母亲身边。”

    “这句话你自小说到大,希望会得实践。”

    “妈身体大不如前。”

    “她寝食不安。”

第五章

    一日半夜,许太太突然跳起来,侧耳细听。

    她急急敲小儿房门,“家真家真,起来。”

    家真惺忪问:“妈妈,什么事?”

    “电话铃响了很久,是否你大哥家华找我们?快去听。”

    家真即时清醒,跑出房间。

    哪里有电话铃。

    屋里静寂无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家真快去听电话呀。”

    家真紧紧搂住母亲,他流下泪来。

    看过医生,只是说神经衰弱,耳鸣。

    那一年,家真带着母亲到加州,原先租了一间小公寓,许太太看了,觉得狭窄,在旧金山电报山自资置了一层较大的公寓,那地段环境自然大不相同。

    她轻轻说:“来日你结婚,这房子作为礼物吧。”

    “妈妈,届时我自己有能力。”

    一新在旁拉了他一下。

    他俩陪母亲到那帕谷参观酿酒。

    许太太戴着宽边糙帽,在山谷漫步,品尝名酒,又有小儿细心服侍,污染觉得上天待她不薄,渐露笑容。

    她喜欢吃海龙皇汤,家真天天到餐厅打听有无新鲜鱼货,又吩咐蒜茸面包必需做得极脆等……

    一新说他待母至孝。

    家真说:“我不过是无事殷勤。”

    一新问:“假如母亲与我一同遇溺,你就谁?”

    家真笑笑,“你会游泳。”

    “嘿!”

    “别老提这种无谓问题。”

    许太太本来几天就走,可是家真热诚款待,她竟住了个多月,不但晒得一身健康肤色,且增加体重。

    每逢周末,家真载她到处走,他们甚至到迪斯尼乐园排长龙,吃冰激凌,看烟花,买米老鼠手表。

    家英见母亲乐而忘返,也赶来会合。

    一见新居露台看出去的海景,“哗,妈妈偏心。”

    许太太笑,“你肯来这边住?”

    他们三母子又说又笑,罗一新在旁几乎cha不上口。

    家英问:“你冷落一新?她怪不高兴。”

    家真答:“她若连这个都不明白,我俩就没有前途。”

    家英笑,“呵,这般大男人口气。”

    “明日我们去圣地亚哥,你也一起吧。”

    一新过来说:“我不去了,怪累,又怕晒。”

    许太太一听,连忙说:“我们在市区逛商场吧,我想添些衣物,夏装在这边多选择。”

    一新这才恢复jīng神。

    家真说:“妈妈我陪你去纽约。”

    一新更高兴,“好呀,我们逛五街。”

    许太太却问:“你的功课呢,也得上学呀。”

    过两日母亲鸟倦知返,把新居钥匙jiāo给家真,由家英陪着回家。

    家真一头栽进实验室里。

    一新找到机会问他说:“我转到加州来陪你可好?”

    “加州不是读美术的地方,你不如留在欧洲。”

    一新尴尬,“这是冷落我吗?”

    “不,我想用功读书。”

    第二天一新走了。

    那一年,满街少女都穿上芝士布长裙,飘逸明媚,在阳光下呈半透明,引起异xing遐想。

    好看吗,美极了,像她吗,不,还不够,差远了。

    这边女孩半卷曲头发都闪烁金光:赤金,淡金,金棕…家真心中怀念的是一疋漆黑乌亮的丝缎。

    家真在校成绩斐然。

    同学们赞叹:“许一坐下来就知该怎么做。”

    “他天生会这门功课,学问一早已种在脑里,只需取出应用。”

    “唉,各有前因莫羡人。”

    “幸亏许容易相处,又乐于助人。”

    是天才吗,不,只是苦gān,时时埋头做到深夜,一新电话来找,家真一定在家。

    一日,家真在实验室里看报告,忽然有同学推门找他。

    “许,你来自蓉岛?”

    家真抬头,“什么事?”

    “许,蓉岛出了大新闻,快到康乐室看电视。”

    家真丢下一切跑到二楼康乐室。

    有几个同学在看新闻。

    记者这样报告:“蓉岛挂牌建筑商赫昔逊收地策略失当,引起该地原居民不满,三百多个居民愤而包围工厂一日一夜,将八名高级职员困在办公室里,包括副总裁,总工程师及品质管理员,大量防bào警察经已赶至——”

    荧幕上出现土著与警察对峙qíng况,有人掷出汽油弹,焚烧汽车,打烂玻璃,蓉岛工厂区变得像战场一半,这美丽宁静的小岛从未发生这种事,许家真看得呆了。

    他双膝发软。

    半晌,他发力狂奔回家打长途电话。

    不知怎地,心急慌忙,他一连三次拨错号码。

    家真吸口气,请接线生代拨。

    终于接通,听到家英声音,他哽咽:“爸妈好吗?”

    家英说:“爸已经救出来,无恙,在楼上休息,我正想找你。”

    家真把跳跃到喉头的一颗心按捺回胸膛。

    “我立刻回来。”

    “事qíng已经完全解决,家真,你不必劳碌。”

    家真开启电视。

    美国人绝少关注本土以外新闻,除非是大灾难,大骚动,大战,否则,他们只孜孜不倦报告本土的芝麻绿豆琐事。

    新闻说:“美资在蓉岛有千亿投资,大使馆正注视这场骚乱,据悉事件导致一死三十余人受伤,其中十名士警方人员。”

    接着,是某大商场周末大减价广告。

    家英在那一头说:“这件事妈妈不知道,她去了台北访友。”

    “爸可有受伤?”

    许惠愿的声音传来,“家真,你放心,事qíng在电视新闻看来才显得可怕。”

    “死者是什么人?”

    “一名bào徒。”他不愿多说。

    “爸,如果形势欠佳,不如早退。”

    许惠愿沉默。

    “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许惠愿轻轻斥责:“一遇挫折,立刻投降,怎有今日?我自有数目,你放心读书,下季费用已经汇出。”

    他把电话jiāo回家英。

    家英踌躇着似有话要说。

    “二哥,什么事?”

    “有人看到家华。”

    家真一时没领会,“什么,谁看见大哥?”

    “有人认出由许家华率领这次原住民抗议示威的流血事件,他是滋事分子首领之一。”

    家真心都寒了。

    他双手簌簌发抖,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

    “别让妈妈知道。”

    “警方已在通缉他,这是迟早通天。”

    家真一个字说不出来。

    “你要有心理准备。”

    “家华为什么与父亲对着gān?”家真声音颤抖。

    “他不是针对个人,他抗议资本家剥削。”

    家真捧着头,他统共不明白,因此痛苦。

    “家真,爸叫我,你自己保重。”

    “我一有假期立刻回来。”

    电话挂断,那阵呜呜声叫家真恐惧。

    他离开校园驾车往酒吧买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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