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_亦舒【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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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听到母亲那样说,家真都心酸。

    没想到二哥家应会抽空赶来观礼。

    黑西服,墨镜,冷峻英俊的面孔,看上去像科幻电影里机械人似,好大煞气。

    看到弟弟披上学士袍,他哈哈大笑,“恭喜恭喜。”

    很明显,他已经坐上长子位置。

    昆生替他们一家拍照留念。

    家英也有温暖一面,“妈,昆生会帮到家真,家真有福气。”

    昆生笑逐颜开,好话人人爱听。

    家英说:“趁我人在这里,先送了结婚礼物再说。”

    家真觉得刺耳:什么叫做趁人在,家英会去什么地方?他有不祥之兆。

    他清清喉咙,“送什么?”

    “我得到一笔奖金,换了美元,可在郊区买一间小屋,送你们当礼物吧。”

    许太太讶异,“你自己也要用钱。”

    “我在赚呀。”

    “太厚礼了。”

    家英不出声,只是拍打小弟肩膀。

    家真忽然无因无故,泪盈于睫。

    “快点结婚。”

    第二天家英就匆匆赴英与父亲汇合返回蓉岛。

    昆生问:“你多久没回家?”

    “我永远不再回蓉岛。”

    “永不说永不。”

    家真沉默。

    “为什么?”

    “我怕见到大哥墓碑。”

    昆生低低吁出一口气。

    许太太在他们照料下,健康大有起色。

    “婚礼打算节约还是铺张?”

    两人不约而同回答:“越简单越好!教授与妈妈做证婚人,随后我们坐船到地中海度假,妈妈也一起去。”

    “我?”许太太意外。

    昆生笑,“是,我们一早商量好。”

    “那怎么方便。”

    “妈,你当作不认识我俩好了。”

    许太太自心中笑出来。

    “昆生,你娘家人呢,我们都还没见过。”

    家真笑,“我就是贪昆生独立,家里全是知识分子,我最怕娶妻连岳父岳母小舅小姨也跟着来吃喝玩乐,喧宾夺主。”

    许太太笑得歪倒,“你听听这口气。”

    电话铃响了。

    是山本打来:“家真,我们后日抵达香港启德入住文华酒店,已替你订妥房间,请前来会合。”

    “届时见。”

    他转身同母亲说:“我去一去香港,可要买什么?”

    昆生侧头想:“教授喜欢吃一种饼食,叫?媳妇,妻子饼?”

    “老婆饼。”

    “就是它。”

    “我试试带回。”

    家真的心已经飞出去。

    这可算不忠?

    不算不算,许家真对得起良心,他问过他的良心,他的良心并无异议。

    来回乘数十小时飞机只为见一个人一面…

    看那个人是谁吧。

    母亲jiāo给昆生及保姆照顾,家真出发了。

    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梦见母亲拉住小小的他:“家真,危险”,但是他挣脱母亲的手,奔向荒原。

    机舱猛力颤抖,家真惊醒。

    原来降落时遇着雷bào,闪电似穿透窗户,胆小乘客吓得尖叫。

    家真身边年轻女客却无动于衷,继续看书,她在读的是劳伦斯名著“儿子与qíng人”。

    天下到处有芳糙,家真遗憾时间太少,否则大可以与这位小姐攀谈。

    飞机右身翅膀着了一下雷霹,溅出火花,这下,连服务员都变色,有乘客索xing哭出声来。

    家真维持冷静。

    驾驶员在广播集中嘱咐乘客镇定,坐稳,飞机就快降落。

    到飞机着落时,邻座女子才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她收好那本小说,下飞机去了,瞬息失去芳踪。

    其余乘客就没有那么豁达,gān脆向亲友哭诉。

    车子把家真接到酒店。

    山本在大堂等他:“欢迎欢迎。”

    把许家真带进会议室,原来要他解释若gān技术细节,并且当场示范第一代电话卡。

    席中有人在用刚刚出笼的手提电脑,家真看过,“太过笨重,卫星网也不够宽阔,还需致力研究。”

    山本说:“家真,加入我们。”

    “山本,我刚想问你有无兴趣与我们组公司。”

    “风险太大。”

    “不过可以做主人。”

    “大公司福利奖金优越,也不算是奴隶。”

    “人各有之。”

    “你们致力发展什么?”

    “我们做软件。”

    “小公司怎同微软斗?”

    “他们也由小公司开始。”

    “对,最要紧有信心。”

    这是侍应生捧进大盘龙虾,大家就用手掰来吃,非常高兴。

    窗外是世界闻名维多利亚港美丽海景。

    有人说:“香港真叫人羡慕。”

    山本指出:“可是,这个都会近年统共无人参与实业,单靠地产,定有危机,从前有人做纱厂,塑胶,搪瓷,诚意,金属,甚至农业,先是清一色做地产及股票,太不健康。”

    “我见世面欣欣向荣,遍地huáng金。”

    “即使有若gān损伤,也立即复元。”

    山本笑,“此刻若想同十多亿人做生意,就得经过这关:香港是唯一闸口,每户商家扔下一元,你想想,那是多少钱。”

    有人看看时间,“喂,良辰已届,吉时已至,还不走?”

    家真奇问:“去何处?”

    山本笑答:“看出浴。”

    什么?

    只见大家已经纷纷去外套穿上,争先恐后涌出。

    山本笑,“你不是想见华怡保吗,今晚她拍摄广告时会浸浴缸中。”

    家真愣住。

    呵,山本是第二代钟斯,他也带他去看洗澡。

    车子驶抵摄影室外,才知清场,谢绝参观。

    无关人士只得颓然离去。

    家真刚想走,被山本拉住,在他身上挂一个小小牌子,家真低头一看,见写着“监制”两字。

    家真被山本拉进现场。

    场内灯火通明,照得似白昼一般,工作人员屏息工作,摄影机对牢一只日式圆形大木桶,家真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一下,他的双膝有点颤动。

    就在这时,水桶内冒出一个人来,水花四溅,煞是好看,浸在桶里的是一个妙龄女子,乌黑长发,蜜色皮肤,全身润湿,只见她微微转过脸来,牵动嘴角,似笑非笑昵向观众。

    刹那间许家真忽然鼻酸。

    她一点都没有变,她与他烙刻在脑袋中的映像一模一样那么明媚挑逗亮丽。

    是那水一般的容颜,照亮了他的回忆。

    在该刹那,许家真身受的所有创伤仿佛得到补偿,他哽咽,啊,别来无恙。

    这时助手过去替她披上沙龙。

    山本低声说:“这是好机会,过去与她讲几句。”

    家真的双腿不听使唤,像钉在地板上。

    耳畔传来导演喝彩声,工作人员一起鼓掌。

    家真在心中轻轻说:你好吗,我们又见面了。

    山本催他:“过去与她说话。”

    家真缓缓摇头。

    “傻子,你畏羞?”

    只见华怡保披上外套走进化妆间。

    她身段高挑,双腿线条美丽得难以形容。

    灯光师傅啪一声关灯,一切归于黑暗。

    稍后山本说:“许家真,我小觑了你,原来你心中纯真,来回万多哩路,只为看一个人一眼。”

    他不止看一眼,他贪婪的看了许多眼。

    许家真心满意足。

    半夜,他收到电话。

    是昆生找他,“妈妈不小心扭伤足踝,想见到你。”

    “我立刻去飞机场。”

    “该办的事全办妥了?”

    “全部完成。”

    “那么,回来吧。”

    “明白。”

    在飞机场书店,他挑选杂志,一抬头,看到电视上播放新闻,家真忽然听到蓉岛二字。

    “…在七百名国际维持和平队员支援下,蓉岛警察逐渐控制局势,但仍恐骚乱蔓延,决定颁布紧急令,每日下午七时起实施宵禁。”

    书店里人来人往,蓉岛是小地方,无人注意,只有许家真定定留神。

    “政府发言人说:触发骚乱是警方以黑帮分子罪名逮捕三名大学生,大批学生周二开始,在政府大楼门外聚集,要求放人,周三五百名学生再度示威,引致警察开枪镇压,这是蓉岛近年来常见骚乱qíng况,bī使殖民政府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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