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_亦舒【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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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了人。

    他躺到chuáng上,一合眼,就仿佛听到窗外雨打芭蕉,潇潇声,叫许家真落泪。

    梦魂中,他又回到蓉岛去了。

    等到真正起程时,家真只说陪昆生返回娘家。

    家真不想刺激母亲。

    那次飞机降落,用的是蓉岛新飞机场。

    由赫昔逊建造,完工后,赫昔逊却必需撤退,世事真是讽刺。

    飞机场建设美轮美奂,游客赞不绝口。

    家英亲自来接。

    他态度亲密,却一直架着墨镜,高大英俊瘦削,人像钢条一般,动作敏捷,却予人紧张感觉。

    他把小弟弟妇接到酒店。

    家真脱口问:“家呢?”

    家英转过头来,“把退休后归还公司,公司转售。家真,那所平房一直是间宿舍。”

    这时,昆生握紧丈夫的手。

    呵,不过是暂时借住,并非许家祖屋。

    家真沉默。

    送到酒店,梳洗完毕,家真说:“昆生,陪我出去看看旧居。”

    昆生立刻说好。

    途中两人觉得蓉岛市容依旧,表面上并无变化。

    旧屋同他们住在那里时一模一样,大门一开,有一个小女孩走出来。

    “找谁?”

    她十一二岁,小美人模样,蜜色皮肤,美目盼兮,像煞一个人,许家真踏前一步。

    只听得她说:“现在是我们住在这里。”

    昆生微笑问:“贵姓?”

    “我姓邵柏耶,家父是鸭都拉公司的总工程师。”

    许家真也笑了。

    呵物是人非,现在转到别人来当家做主了。

    有人自屋里叫出来:“明珠,别同陌生人说话。”

    大门关上。

    昆生说:“走吧。”

    家真终于去家华处献花。

    他一个人站了许久许久,直至腿酸。

    他抹gān眼泪,才发觉昆生一直陪着他。

    他伸手搭住妻子肩膀,与她悄悄离去。

    那夜,他无论如何睡不着,凌晨,他起身更衣。

    昆生在灯下读一本侦探鉴证实录,闻声抬起头来。

    家真说:“我出去一下。”

    昆生轻轻说:“自己当心。”

    家真走到街上,叫一部计程车,令司机往红灯区驶去。

    司机是识途老马,才十分钟已到达目的地。

    家真下车,沿街头走过去。

    他来做什么?

    他来找钟斯。

    --“你知道在这区可以找到我。”

    家真逐件酒吧找。

    政局变了,红灯区依旧繁华,同从前一模一样做生意,水兵,当地人,游客,挤满狭窄空间,乐声震天,还有,烟雾弥漫,当然,少不了半luǒ女子走来走去。

    家真对每一个酒保说:“我找钟斯。”

    有三人摇头说不识,终于有一个答:“钟斯,可是印第安那钟斯?混血儿,自称父亲是皇室贵族,可是丢下他不理,可是该人?”

    家真一听,只觉非常有可能,他放下丰富小费。

    酒保说:“隔三间铺位,一间叫‘时光逝去’的酒吧,知道那首歌吗,哈哈哈。”

    家真走出门去。

    他找到时光逝去,可不是就有钢琴师在奏那首名曲。

    --当恋人呵护,他们仍然说我爱你,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一声叹息只是一声叹息,世事不变,可是时光已逝…

    许家真看到角落一个人影。

    他走近。

    一个女子的声音斥责:“讨厌,你这只老鼠,若不走开,我叫经理。”

    站在她对面屈膝哀求的是一个黑影。

    他继续哀求:“我没有钱——”

    许家真轻轻唤他:“钟斯。”

    钟斯抬起头来,眼珠比什么时候都huáng,连眼白都是huáng的,头发纠结,衣服污垢。

    他认出许家真,忽然哽咽了。

    家真用手紧紧搂住他。

    这时他发现钟斯只剩下一条手臂。

    “钟斯,发生什么事?”

    他呜咽,“打架,被斩伤…”他号啕大哭起来。

    他又脏又臭又是残废。

    家真把他抱紧。

    那酒吧女呆住,一个英俊斯文穿名贵西服的年轻人把yīn沟老鼠搂着不放,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谁?”

    家真抬起来头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是钟斯伯爵派来寻找他儿子的人。”

    他扶着钟斯出去。

    钟斯蹲在街边歇斯底里又哭又笑。

    家真叫一辆车把他载到医院。

    接着把昆生叫出来。

    昆生检查过钟斯,“伤口已经愈合,手术做得很好,可是,你必需注意健康。”

    钟斯憔悴垂头不语。

    他又gān又瘦,满面皱纹,牙齿也开始脱落。

    昆生轻轻说:“你要振作,男子汉莫怨天尤人,切忌日渐堕落。”

    钟斯手掩着脸。

    家真说:“你爱做酒吧,我们合股,由你主持,可好?”

    这时,昆生微笑说:“酒吧人杂,不如开一家咖啡吧,早八晚八,做白领生意,虽然辛苦,本小利大。”

    一言提醒梦中人。

    “钟斯,明天我与你去看铺位。”

    当晚钟斯在医院留宿。

    天一亮,家真便找到律师及经纪。

    地产经纪感喟:“许先生来得正好,地产价已直线下降,是置业好时机。”

    他们找到商业区现成小铺位,店主移民西去贱价低让,一说即合。

    钟斯欢喜得团团转,“家真,我一定好好做,我不会辜负你。”

    昆生却说:“钟斯,我替你联络了义肢医生,你一定要赴约。”

    钟斯呆半晌,“昆生,你是天使。”

    家真用诧异的口吻说:“你也发现了?请代为守秘。”

    他们留下钟斯与律师等商议详qíng。

    家真说:“昆生你先回去休息,我要见家英。”

    赫昔逊金字招牌已经除下。

    新字号用鲜红色,设计古怪,家真也未有细看。

    家英迎出来,“找我?”

    “你还未走?”

    “还有几具电脑尚未搬走,我在场监视。”

    这时,白发白须的赫昔逊本人也出来哈哈笑,“小家真?让我看清楚你。”

    这已是他最后一天。

第十章

    他若无其事,神色如常,叫许家真佩服。

    英人民族xing竟如此深沉,了不起。

    “家真记得到英格兰探访我们。”

    家英站在他身边,赤胆忠心,宛如子侄。

    他们进去办事。

    这时,家真看到一幕奇景。

    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华人跟在一个高瘦huáng黑的土著身后,不住打躬作揖,土著不甚理睬他。

    家真认得这个人。

    他姓曹,他便是那个开口闭口“爱”如何如何,“爱”怎样怎样,把自身放首位,抬捧得天高,昔日在英国人手底下掌权的那曹某。

    今日,他看样子又爱上了土著领导。

    只听得他嘴里念念有词:“是,先生,对,先生。”叩头如捣蒜。

    屈尊降贵不叫人难过,人总得设法活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已是生存律例。

    可是,需不需要这样露骨无耻愉快地示范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家真震惊之余,只剩悲哀。

    那土著领导却看到了许家真,老远伸长手走过来,“是许家真先生?来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家真愕住,他不认识他。

    那人却高声说:“我叫鸭都拿,当年我曾与令兄许家华为理想并肩作战。”

    家华这二字是家真的死xué,他立刻软化,与鸭都拿握手。

    “我与家华在英国是同学,家真,你也是蓉岛人,请回来服务蓉岛。”

    家真深深吸口气。

    鸭都拿吩咐秘书去来名片,“家真,我们每一日都欢迎你,今晚,请赏脸到舍下吃顿便饭。”

    一旁的曹某露出艳羡眼光。

    鸭都拿吩咐他:“招呼许先生。”

    曹某如奉纶音:“Yes,sir。”

    家真代他面红耳赤。

    家真低声丢下两句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思回头。”

    那曹某却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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