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将手背在身后,翘了翘脚尖,朝她吐了吐舌头,言罢娇笑着跑出了凤藻殿暖阁。
*
瓷娃娃牵着小鱼的手,到了太医院门外,她扬起小脑袋朝她一笑:“小鱼姐姐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去就来!”
“诶,白院判在这边,你跑错地方啦!”小鱼捞不及她,眼瞅着小丫头甩着脚丫子,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我去出恭,小鱼姐姐不要跟着!我马上就回来!”
钻过跨院的拐角,闪身进了月门,瓷娃娃慢慢缓下了步子,褪去嘴角天真烂漫的笑容,眸色泛起凉薄空乏的冷意,从后头绕到了白蜀当值的值班房,她隐身在窗外便的紫竹丛边,双手扳着竹杆,一步一步往后退——
等韧竹几乎偃到了地上,她果断松手,由着竹子擦着窗边弹起,洒下纷乱的竹叶子,撩起一阵冷风灌入值班房内屋。
屋内白蜀正专心致志的研究医籍,忽有冷风,又是劈头盖脸的竹叶子,他疑惑的走到窗边,探首一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要人命,只觉脖颈瞬间抵上冰凉,一道寒光映着阳光,明晃晃耀了他的眼,他还来不及挣扎,便被人揪住了衣襟,从窗台上栽了下去,双脚还粘在墙上,一口啃在泥土之上。
他脖子扭了,艰难的转动眼珠子,见禅意冷笑蹲在他的身边,正把玩着手里薄若蝉翼的匕首,在他脖颈间比划来比划去,似乎正思考着从哪里下手更妥帖一些。
惊出了一个身冷汗,腰身一扭,咚一声,五体投地。
他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只奈何脖子上有匕首横着,不敢轻举妄动,他由心吐槽:这姜家都是什么血脉啊,姐姐奇奇怪怪,妹妹更是诡异可怖,一点儿不像十来岁的女娃娃,倒像是个心思老道,手段yīn狠的女魔头!
“你……你冷静一点,这不是好玩的东西,要不给白叔叔?”
xing命攸关之时,当一把叔叔如果能震的住她,那白蜀欣然接受。
听了他哄小孩的话,瓷娃娃冷声一笑,她咯咯之声恰如鬼魅,不带一丝感qíng的摩擦咽喉,笑得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白叔叔?呵呵,和我做一个jiāo易吧,你会喜欢的”
白蜀咕咚一声咽下口水,狐疑的望着她看似天真无害的眼睛。
……
小鱼在门外等了半饷,才见小鱼奔奔跳跳从茅厕回来,她看见小鱼揉了揉肚子,叹气一声:“姐姐那的蜜饯一定放了好久了,还得人家拉肚子,小鱼姐姐该全部给她丢掉才行”
小鱼双手撑膝,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我可不敢,那些都是你姐姐的宝贝,不是用来吃,甚至也不用来看,它就放在那里,若不在了,她便心生不安,睡也睡不好。”
瓷娃娃螓首微偏,试探着甜甜一笑:“因为……督公爱食?”
小鱼惊讶抬眸,嘴角涩然一抿,摸了摸她头顶两个可爱的小包子,后道:“很好看的发鬏,快走吧,完了白院判该出宫了”
“小鱼姑娘!”
刚牵着禅意的手yù要步上白石台阶,那白蜀已经自行拎着抓好的药包捆向她走来,喊住了她的名字,白蜀搓了搓僵在冷风中的手,笑道:“卖金的赶上买金的,就是那么寸,来得正好,这是我新开得一个方子,每天晚上用热水泡个药水澡,那副苦苦的药不喝也罢,这天冷每日沐浴虽然麻烦,但去病根好得快一些,来,拿去罢”
小鱼抬手接过,而罢朝身边的禅意笑道:“看,省了一趟事儿,你的白叔叔自己便把药方改了,泡澡,这法子比喝药好多了,可是?”
勾着可人天真的笑意,瓷娃娃甜甜喊了一声:“多谢白叔叔”
白蜀嘴角一抽,面上还是如和煦chūn风拂过般,慈祥着点点头,实在背脊法寒,心中发悸:这女娃娃该不是千年童姥,哪里修炼成jīng的妖怪吧?长着一副娃娃脸,肚里全是大人都比不上的九曲心思!
饶是这般腹诽吐槽,白蜀还是鼻下释然一叹,好在姐妹qíng深,小丫头能豁得出勇气将自己的命jiāo给他,那么他这个所谓的“白叔叔”也该努力努力,不叫他们失望才对。
他深出一口气,仰头望了望chūn寒料峭中难得的好日头,这般阳光跃动,映she希望,比起往日为了锦绣仕途,官阶品衔的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此刻为了一对姐妹之谊,一场生死之qíng而努力,这样的jiāo托更有分量,也更令他心生动力。
伸了个懒腰,他唤来不远处庭院正晒着糙药的小桑,吩咐道:“师傅已跟太医院请了几日假,师傅要闭关几日,除了一日三餐谁也不要打扰,凤藻殿有人来请,便说我回乡探亲去了,记住咯”
小桑八卦的小脑子又开始转动,他闷声应下,心里腹诽道:该不是太后和师傅的jianqíng败露,师傅要跑路了吧!
白蜀瞅见小徒儿青白不辨的脸色,心知又不思什么好东西,抬手给了他一个脑栗子,抖了抖袖摆,径自往闭关之所走去。
*
夜幕深重,北风呼呼,带着雪霰子砸在了凤藻殿的窗牖木栏之上。
暖阁里四方摆着火炭银盆,地龙也烧得旺旺的,洗浴的大木盆立在中央,进出宫娥手里提着木桶,不断将刚烧出的热水冲到了木桶里,升腾起白雾水汽,蒸着人脸儿泛起点点红cháo。
姜檀心只着一层淡薄的亵衣,她的袖口高高挽起,拆开了白蜀配下的药包,将细碎研磨的十几种药材尽数倒在了水里,看着药材缓缓沉入水中下,水中泛起白灰之色,将清水搅得白浊。
抱着全身光溜溜的禅意进澡盆子,姜檀心温声一笑:“洗澡,又是第一次”
言罢,她捞起水面上的葫芦瓢,举着一抔热水,往禅意的脖颈上倒下,浑浊的水滑过她瓷实的肩脊,不着一缕的尽数流下,皮肤上像是抹了一层油脂般光滑,只有单独的水滴粘在上头可爱晃动。
禅意掬起一抔水,使坏似得从姜檀心的头上淋下,咯咯一笑:“姐姐陪我一块洗,也是第一次”
姜檀心捋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药香之气萦绕鼻下,她伸手点了点禅意的额头道:“这是给你配合的药,我怎么洗?”
“哎呀不管,白叔叔说这药有病治病,没病也可调理气血啊,姐姐近来脸色苍白,怕是气血不足,泡一泡总没有坏事的”
说得一派天真,眼神也无害之极,翕动着祈盼的目光,姜檀心又怎能拒绝。
解开腰际盘扣,剥下身上多余的束缚,姜檀心脚一迈,像条鱼,钻进了热水之中,滚烫的水让她舒服一哼,尽消疲乏之感,似是注了一道热流洗涤四肢百骸淤堵的血块,让周身血脉流得畅快,心头悸动暂消,舒服极了。
她扬起眉梢,朝禅意竖起大拇哥,两姐妹相视一笑,对白叔叔的本事自有一番钦佩。
将发丝高高挽起,在头顶上用桃木簪固定——这是禅意送给她的礼物,取代那早已锁进妆奁的素银簪子。
浇下一抔水,搓着禅意手臂上的污垢,她心疼发现小丫头特别瘦,她的骨架子不小,穿着衣服看起来倒罢了,实则上手捏去,只是骨头上包着一层皮囊,没有几分多出来的ròu。
“太瘦了,真不知道三师兄是怎么照料你的,郝无能,真是好无能”
禅意噙着温暖笑意,沉浸在姐姐絮叨地呢喃之中,这是她从未认知过的温暖,师傅虽然疼她,可他是一个偏执的人,一碰上自己喜欢的或是解决不要的五行之术,他便不喝不食,不管自己死活,更别提她了。
跟着师傅,常常是要饿肚子的,渴了便喝山上的雪水,饿了就出去寻果子吃,有时候还会用奇门遁甲之术,设下困死猎物的阵法,然后她便蹲在角落,看在雪鹿一点一点饿死,等到它死了,自己才有东西吃。
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独立,也很早懂得你死我活的道理。
狡诈、腹黑是她拿捏的武器,但像是冥冥中注定的,遇上姜檀心,她的防备独立统统化成坍圮,她贪恋姐姐的照顾和宠溺,愿意永远扮作一个十岁的女娃娃,牵着她的手,永不离弃。
哼唧一声,禅意淌过水,把小手圈上了姜檀心的脖子,正想撒娇的靠去,却见她脖子上有青紫斑块,已经很淡了,但因皮肤白皙胜雪,所以还是隐约可见。
她虽只有十岁,可心识并不算小孩,曾在勾栏花船呆过一阵,她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扬唇一笑,瓷娃娃抢过她手里的水瓢,灵活地钻进水里,绕到了她的身后,按着她的肩,笑盈盈道:“姐姐,我帮你搓背!”
她小手贴去,只见姜檀心碎发沾水,黏在了脖颈之上,从蝴蝶骨一路往下看去,啃噬印记已消散的特别淡,可隐约还有当日qíngcháo痕迹,瓷娃娃小手一路沿着脊椎线抚下,眸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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