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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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摸一摸空白的墙壁,「我要走了。」她轻轻说。

    她拎了行李下楼,沈镜华诧异地说:「你没有转妆?」

    金瓶轻轻说:「做中年人无拘无束,真正舒服,我不想转回原形。」

    沈镜华忽然指一指对面,「看!」

    只见对面平房灯光全部亮起,佣人都已起来,人形晃动。

    「出了事。」

    这么快,如此经不起考验。

    大门打开,一个女佣惊惶失措站在门口,像是等什么,接着,警车与救护车的尖号响起,渐渐接近。

    金瓶很沉着。

    沈镜华握住她的手。

    他低声说:「不要动。」

    这时,有其它好事的邻居打开门出来张望。

    金瓶轻轻说:「我们若不出去看看,反而受到嫌疑。」

    镜华点点头。

    金瓶去打开门也张望一下。

    只见穿睡袍的邻居议论纷纷,警车已经赶到。

    「警察,让开。」

    饮泣的女佣大声说:「杀了人,她杀了他。」

    沈镜华见惯大场面,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禁有点寒意。

    他略一犹疑,看一看身边人。

    只见金瓶凝视对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出晶光来。

    她脸上一点表qíng也没有,似尊石像,你可以说她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场球赛,也可以说是在看一场戏。

    是,是她一手安排的戏。

    她对同门师弟妹的xing格行动了如指掌,他们逃不出她手心。

    沈镜华忽然觉得害怕。

    难怪她愿意今晚撤走,原来她一早已达到目的。

    沈镜华悄悄松开金瓶的手。

    这时,警察与救护人员进屋去,用担架抬出一个人,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混身血污,被警察押着出来。

    站在不远之处的邻居兰加拉太太惊呼:「是王太太,王太太杀王先生。」

    玉露听见叫声,蓦然转过头来,神志不大清醒的她忽然笑了。

    玉露一向会在最不适当笑的时候笑。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警车蓝色闪灯下,她双目通红,一脸血污,那笑容更显得无比诡异。

    忽然,她像是在人群中看到什么。

    「眼睛,」她尖叫,「眼睛到处追随我。」

    她被带进警车车厢。

    这时,邻居已被吓呆,也有人怕事,回转屋内。

    那兰加拉太太一直喃喃说:「怎么可能,一直都是恩爱的一对,莫非遭到邪恶神灵的妒忌。」

    警察一直工作到天亮。

    金瓶不能在这个时候提着行李离去,只得做了咖啡与沈镜华提神。

    沈这时才缓缓回过气来。

    接着,记者也赶到现场。

    看样子闹哄哄起码要嘈到下午。

    沈镜华说:「大家休息一下吧。」

    金瓶开了电视看新闻。

    记者这样说:「——一个寂静的市郊住宅区发生命案,年轻的怀孕妻子怀疑杀死丈夫,邻居大为震惊,受害人已证实不治……」

    金瓶不出声。

    她坐在藤摇椅上沉思。

    过了很久,沈镜华轻轻叹一口气,「罪有应得。」

    没有人回答他。

    他走过去一看,发觉金瓶在藤椅里盹着了。

    沈不出声,静静凝视这个女子。

    他认识她吗,其实不,他愿意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吗,他战栗,不,经过昨晚,他改变了主意。

    金瓶忽醒转,看到沈镜华,微微笑。

    她说:「我真不中用,怎么盹着了。」

    大事已办妥,了无心事,自然松弛下来。

    「咦,对面人群已经散去,我们可以动身,请唤司机来接。」

    沈镜华打电话叫司机。

    金瓶非常了解地看着他,「你可是有话要说?」

    沈尴尬,「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金瓶笑笑。

    他低声问:「下一站你到什么地方?」

    金瓶调侃他:「到你家,见家长,办喜事。」

    他不敢出声,手心冒汗。

    忽然之间,他有点怕她。

    金瓶叹口气,「你放心,我不爱你,也不会恨你,只会永远感激你。」

    沈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她把脸靠在他qiáng壮的胸膛上。

    沈落下泪来。

    他知道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起,终有一日惹恼了她,届时,她不动声色就置他于死地,他不知会是站着死还是坐着死。

    他不再敢爱她。

    司机来了。

    他们上车离去。

    小小的住宅区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警方用的huáng胶带显示屋子发生过意外事。

    金瓶没有往回看。

    沈镜华问:「你打算怎么样?」

    「我想好好休息。」

    「去何处?」

    「我会同你联络。」

    「记住,别忘了我。」

    金瓶笑着点点头。

    她的笑,再也不是从前那嫣然展开,自心底发放的喜悦。

    受过伤的人,到底不能完全恢复本相。

    他送她到飞机场,她的第一站是南往佛罗列达南滩。

    最终目的地是何处,她没说,他也不问。

    沈回到他的大本营。

    他忽然觉得生活比往日乏味,酒不再香,糖不再甜,而且不论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他瘦了许多,整日发脾气,又要关闭俱乐部重新装修。

    一个比较大胆的女伴说:「沈镜华可是更年期了。」

    一日,俱乐部打了烊,人人都走了。清洁阿婶正在打扫,她播放一卷陈年录音带自娱,沈镜华忽然打回头拿一些东西。

    他听见歌手如泣如诉地唱:「我再也不知为什么,其实不是我的错,相爱又要分手……」

    该-那靡靡之音撞入他心头,他忍不住,蹲在一个角落,趁没有人看见,痛快地哭了一场。

    没多久,亲人介绍一位娟秀的小姐给她,来往了三两个月,他就同意结婚。

    约会的时候,他喜欢走在她身后三五步,看她纤细的腰肢。

    意料之中,金瓶并无同他联络。

    但是她看到了当地华文报上新闻。想送一件礼物聊表心意,不过,送什么给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呢,也许,最佳礼物是永远失踪,不再去骚扰他。

    她摊开报纸研究那小小照片。

    身后有人问:「谁,谁的结婚照?」

    金瓶转过头去,微笑说:「一个朋友。」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岑宝生,金瓶最终回到他身边。

    岑君体型清减不少,头发胡须都已修短,前后判若二人,唯一不减的是他的疏慡大方。

    金瓶看着他笑,「我的运气真好。」

    「无端端说起运气来,经过那么多,也不怨天尤人,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金瓶把报纸放下来。

    「史医生怎么说?」

    「他也救不了脸颊上若gān神经线,说手术已做得无瑕可击,但是人工到底与原先的天工不一样。」

    「疼痛呢,那电子控制镇痛内分泌可有用?」

    「好多了,可以正常做人。」

    她折好报纸,听见门外有人叫她。

    原来是一帮孩子叫她出去放风筝。

    金瓶欣然答允。

    岑宝生重新摊开报纸,只见一段新闻这样说:「侨领沈镜华小登科,新娘系出名门,是著名中医师卓辉千金……」

    报纸在伦敦出版。

    岑宝生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一个人等不及,结婚去了。

    他笑笑放下报纸,去看金瓶放风筝。

    她抬出一只大凤凰纸鹞,手工jīng致,颜色斑斓,与孩子们合作,正好风来,一下子翻上天空,不消一刻,已飞上半空,蓝天白云衬托下,翱翔天空,栩栩如生。

    大家都看得呆了,拍起手来。

    半晌,累了,把线辘jiāo给孩子们。

    他们缓缓把凤凰放下来,改玩西式风筝。

    金瓶去淋浴,头上裹着毛巾出来,看见岑君还没走,她温和地坐到他身边。

    「你可是有话要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玻璃心肝。」

    金瓶笑,「我还有水晶肚肠呢。」

    「转眼间,你师傅辞世已经两年。」

    金瓶黯然,「我还以为是周年,时间过得开始快了,这是人老了才会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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