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女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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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必这般拘谨?无忧又不是没见过我。”

    我迟疑着。

    “我一会儿来。”已经挂上电话。

    无忧立刻间:“是季康?”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

    “还有谁呢?你总共也不过这样一个朋友。”

    我的面孔立刻红起来。“我们之间是纯洁的。”

    无忧睁大眼睛说:“无迈,你仍然生活在十八世纪里,十九世纪的王熙凤还可以勾搭小叔子,你真太不象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替无忧联络几间笔庄,顺便自己也添些笔墨纸砚。

    无忧说:“季康是个男子汉。”

    “不过数面之缘,你怎么知道?”

    “女人对这种事感觉特别灵敏,看得出他是真正关心你。”无忧专注地说。

    “介绍给你如何?”我试探着问。

    无忧笑说:“瞎子也嗅得出他只对你有兴趣。”

    “大家是同事而已,”我连忙分辨,“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无迈,我真看不出你做人有什么乐趣,老姐妹间说话还这样当心。”无忧不以为然。

    女佣摆出中式早餐,我同她说:“来吧来吧。”

    她抬起筷子,“台湾女人有什么好?”她忽然问。

    “关你我什么事?”我微笑地说:“来试试这上海油条。”

    无忧唏里呼噜的喝粥。

    门铃响,我放下碗去开门,季康进来,“无忧,好久不见。”

    无忧转头,“你当心点,老季,我姐夫前脚出去,你后脚进来。”

    我非带尴尬,“季康,你别理这个人。”

    “她是外国作风。”季康微笑。

    “你听她的呢,哪一国都没这种作风,叫她唬乡巴佬去,我们可都还是在外国过过一阵子的。”

    “啊,”无忧即刻挤眉弄眼的,“我们?我们是谁?”

    我沉下面孔,无忧马上乘机改口。

    她说:“今天我们不出去,在家你不怕闷?”

    季康说:“我稍坐一刻就走。”

    我说:“客人还没坐稳,你就代我下逐客令。”

    无忧看我一眼,不响。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怪我一时间又太明目张胆,把季康邀到家里来。

    男人自己管玩,老婆还得与他乖乖的,陈小山是其中佼佼者,我怎么不知道,我犹疑起来,也觉得自己是造次了,因此jīng神有点恍惚。

    三个人貌合神离地喝着茶,非带暖昧。

    难怪人家说男女私qíng景瞒不过人的眼睛,我明明与季康没有什么,也弄得这么尬尴。

    我放下茶杯,同他说:“我跟无忧有些体已话说,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谈吧。”

    季康大概也觉得有点压力,赶快告辞。

    他离开才十五分钟,我一口气还没松下来,清秋斋的经纪持着货物上门来了。

    再过三分钟,小山也跟着进来。

    我看他一眼,“公司里不忙?巴巴的回来gān什么?”

    “这是我的家呀,”他说:“不放心,回来瞧瞧。”

    无忧觉得气氛不对,不再作声。

    我不去睬他,自与经纪讨价还价。

    小山双手撑在裤袋里,冷眼看我们。

    经纪说:“……这把好是好,不过是象牙扇骨,未免似白相人,不如这湘妃竹如读书人,价钱也不贵。”

    无忧无论如何只喜那把象牙的,经纪八百玲珑的,又迎合地说:“……也不要紧,这位小姐,你再看看这把……”

    我觉得疲倦,坐下来喝茶。

    小山低声说:“刚才我的车子上来,看到季康的小轿车下去。”

    “他来看我们,”我闲闲地答。

    “这么巧,我一下子不在,他就来看你?”小山冷笑。

    “巧的事多得很,”我并不动气,“我也能随便举几个例子,你同你的朋友出入丽晶酒店,就不少人见过。”

    “你若想离婚,趁早替我死了这条心。”他冷笑。

    “你发神经!”我站起来坐到另外一张沙发上。

    小山跟着过来,我忍无可忍再坐到无忧那边去。

    他连声冷笑。

    连经纪都觉得不对,抬起头来。

    “这一束毛笔都舍我留下吧,”我说:“用得不好再退还不迟,老主顾了。”

    “是是是。”

    我送走经纪。

    无忧笑说:“收获不浅。”

    小山还是瞪着我,我更加要拉住无忧作挡箭牌。

    无忧问小山:“你开什么车?”

    “保时捷。”

    “关于保时捷,你有没有听过保罗纽曼的笑话?”

    我没有心思听,我的眼睛看着窗外。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小山连话都不想多说半句?

    “……保罗纽曼将一辆撞毁了的保时捷送给罗拔烈幅,经过防盗设备,将破车抬到他家中客厅——”

    我站起来,“来,无忧,我陪你出去看看有什么画展。”

    无忧愕然。

    我说:“难得好天气,别làng费了。”

    小山说:“无忧,现在你知道了,两夫妻搞成这样,并非一个人的错。”

    无忧看看我,又看看他,说:“我们不如早些到陈伯母家去吧。”她以为这是折中的法子。

    “吃晚饭还差十个钟头,”我笑,“怎么坐那么久?”

    “男朋友在外头等,心如急焚?”小山冷冷说。

    我“霍”地转过头去。他吓一跳,退后三步。

    看到他那么如临大敌,我不禁笑出来。

    小山呆呆地看着我,我拉起无忧便走。

    无忧一边走一边说:“你们两夫妻真怪,看上去他又不是对你没意思,还紧张得很呢。”

    我又叹口气,“他这人一时一样,不能相信。”

    “莫非是转xing?人家说转xing是回光返照。”

    “无忧,你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

    “无迈,你仍然爱他,是不是?”她看着我。

    我开出篷车,“这部车在香港一年用不到三十日。我们到郊外兜风去。”

    我们的车子飞驰。

    兜完整条香岛道,在山顶停下来喝咖啡。

    我问:“纽约的生活如何?”

    “不及这里神采。”

    “你们那里,艺术家到底多些。”我微笑,“有没有真艺术家这回事?”

    “有,”无忧说:“不过你不会见到他,梵高未死之前谁见过梵高?”

    “你看这雾多妙,无忧,你应当把这般美丽景色记录下来。”

    “还有什么雾比卡普利的雾更美妙?”她说:“姐,记不记得当年咱们姐妹俩暑假徒步走遍意大利?”

    “当时年少chūn衫窄。”我转过头来。

    “什么年纪?十八、十九?”

    “我微笑,总而言之,那时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我说:“面颊上没有一颗雀斑,半丝皱纹。”

    她坐下来,忽然静默。

    女人想到青chūn小鸟一去不回来,再乐观还是恻然。至于我,因为早打了输数,觉得一生已经完结,所有只有麻木,说起当年的事,象与自己全部无关,那一章书是完全翻过去了。

    “chūn光明媚哩。”无忧扶在拦杆上。

    “可觉得寂寞?”我问。

    “那当然是有的,”她说:“女人总是女人,出来之后一个人,不见得天天找到伴来陪你——这也是你不离婚的原因?”

    我很坦白,“是的,我并不是个勇敢的女人,要我从头再恋爱一次,斟介婚嫁,实在没那个胆色。”

    “他们都说第二次婚姻会比较幸福。”

    “世上永远有例外,罗连赫顿四十岁还是红牌模特儿,但是不是每个女人四十岁都前途似锦?有时是要照一照镜子的。”

    “瞧是谁来了,季康。”无忧说。

    我抬起头,季康缓缓走过来。

    无忧问:“你约他的?”

    “他天天在这里午餐,这里近医院。”

    她拾起手袋,“我回酒店,有什么事找我。”

    我说:“耽会儿见。”

    无忧点点头,叫了街车走。

    季康坐下来,“同他说了没有?”

    “我是不会离婚的,季康。”

    “我真不明白你。”他无奈地说。

    我看着天空,也许我还有所留恋,我要等他先开口,待他亲口同我说,他要同我分手,届时我会走得心甘qíng愿。

    “人同人的关系千丝万缕,不是说走可走的。”

    “很多女人都比你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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