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好多了,听见你们在楼下说话。”
“婆婆来看过你?”
“她推开门,看了一眼,没说话,小山,我想明朝一早就走,不好再打扰你们。”
金拿jī汤面上来,轻轻说:“婆婆吩咐做给你吃,等到病好了,自然可以回家。”
“约伯呢。”她双眼润湿。
“他很好,他在楼下看小飞侠卡通。”
小山说:“你坐起来吃晚餐。”
这时她们看到窗外森林与天空jiāo界的地平线上冒出浓浓白烟。
小山喃喃说:“白烟表示全盘燃烧,这显示大火比灰烟时期更加炽热。”
金问:“老大老二几时回来?”
“明早。”
“葡萄全熟了?”
“只留些许打算做冰酒,已收割七成。”
“这正是酒庄最忙碌的时候。”
老花玛驾车回来,在车上已经喊:“老三,老三,快出来,太阳顶住宅区疏散,需要人手帮忙。”
小山飞奔下去,肩膀与老三碰个正着。
老花玛声音微微颤抖:“大地震怒,七十年来我从没见过如此场面。”
婆婆抱着约伯出来,“老三一走,家里没有壮丁。”
老花玛说:“你与金暂时撑着。”
小山忽然挺身而出,“有我在。”
老外公说:“你也得跟我来。”
他拉着两个年轻人上车。
小山本来已想休息,读一两页书,渐渐盹着,第二天在鸟语花香中醒来。
但是货车一驶近太阳顶,她惊醒了。所有渴睡虫都赶到极地去。
首先她看到簇新整齐的洋房:糙地、花圃、园子,全打理得无懈可击,但是家家户户打开大门与车房,预备撤离。
为什么?
就在背后,隔一条马路,离一个山坡,是殷红色的天空。
那种如火山熔岩似的奇异橘红色直烙印到人的双瞳里去,永志不忘,它像一幢火墙,缓缓bī近。
“下车去,”老花玛说:“那一家三个孩子正在哭泣,叫他们赶快走。”
老三跳下车。
“小山,那边有人推轮椅,你去相帮。”
小山连忙过去帮那对老夫妻。
“我稍后来接你们。”
警车往来巡逻,大难当前,秩序却十分良好,居民也还算镇定。
小山先扶那位老太太上车,帮她折叠轮椅,放进车厢。
老先生道谢,可是紧张过度,开不动汽车引擎。
小山坐到驾车位子,替他发动车子。
警员用灯光指挥车辆离去。
老先生说:“我们到子媳家暂住,回来再见。”
小山只见老太太抱着一大叠照相簿子及一盏古董水晶灯,走得匆忙,一时不知带什么才好,抓到什么是什么。
孩子们上车时都拥着毛毛玩具,家长一时不能接受事实,反而十分镇定。
小山与老三戴上臂章,上面写着义工两字。
风起了,百忙中抬头一看,只见火星滚得一天一地,碰到gān旱的树枝树叶,立刻燃烧。
火星夹着煤灰落到皮肤上,异常炙痛。
老三说:“这里一共两百户人家,几个地区疏散人口总数已达五千多名,只给他们一个小时收拾衣物,很多人家一早已有准备,车尾箱满载杂物。”
“都去何处?”
“亲友家,或是安置中心。”
“你看,”小山抬头,“维苏维斯火山爆发时一定也是这个场面。”
老三忽然笑了,“你的资料不准确,庞贝在六分钟内就被火山灰淹没。”
“你怎么知道?”
“唏,我也是发现台忠实观众。”
他俩忽然握紧双手笑起来。
两百多户人家一夜之间撤退,警察加紧巡逻以防盗窃,静寂一片,十分诡异。
花玛公将他们载回家。
“我要到镇上开会。”
他在家门口放下外孙,与老朋友的车子汇合了,一起出发。
老三轻轻说:“那红发的奥榭太太种圣诞树为生,阿路旺先生繁殖貂鼠出售。小溪先生开木场,家族都住在这里超过五十年,几乎可算原居民,呵,那是卡地亚中学校长柳先生,他是日裔,我正在该中学毕业。”
小山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种类营生,在都会中,人人心不在焉志大才疏地做一份闲工,然后希望在股票市场里发财。
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做一份职业,或是有年轻人承继那样辛劳的工作。
花玛婆婆出来看见,“呵,两只小煤球。”
小山与松培对望,果然,一脸煤灰,白衬衣上一点点全是被火星烧焦痕迹,手臂上也有斑斑伤痕。
小山吃惊,这么厉害。
外婆说:“三十架直升飞机往来灌水救火,似于事无补。”
金捧出食物,“先吃饭吧。”
小山见有一大杯糙莓奶昔,一口气喝尽。
又问:“她们母子呢?”
“回家去了。”
小山失望,“呵。”
金低声说:“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可以照顾约伯吗?”
“好多了,明早我会去看她。”
婆婆说:“讲什么,我都听见了。”
金与小山缄默。
小山洗刷完毕,敷了药,倒chuáng上,立刻熟睡。
什么叫做睡得像一只死猪,小山总算明白了。
但是她也没有赖chuáng,天一亮就跳起来。
年轻人新陈代谢率快,昨夜斑点小伤口今朝已经结痂。
金叫她:“一起去看他们母子。”
他们母子,唉,说得这样秘密,皆因婆婆不喜欢她。
刚想出门,老大与老二回来了,呵,自顶自踵湿透,救火衣已经除下,裹衣像一层疲累的肌肤般搭在身上,他俩脸上有明显伤痕,坐在门口便脱下靴子。
啊,小山惊叫,那是四只烂脚。
脚底水泡面积似一元大饼,且已经擦破:血红,水淋淋,十分可怕。
再看仔细,他们连双手也如此磨损溃烂,这义工不好做。
外婆急问:“没有戴保护手套?”
“否则就连手都没有了。”
“快进来治理。”
“不算什么,唉,火势总算压住了。”
那样牛犊般qiáng壮的小伙子竟然连站都几乎站不起来。
他俩淋了浴,由小山替他们细心敷伤口。
他们一转身,已经盹着。
金说:“这么累。”
廿多小时在火场不眠不休,已经到体力极限。
稍后外公也回来,似在车房准备些什么,可是,一转身,他也在长沙发上打盹。
金朝小山使一个眼色,与小山自后门溜出去看那两母子。
一路上金说:“这个夏季损失惨重,本来单是参观酒庄的游客就每人抬十箱八箱酒回去。”
又说:“北边是庄士顿家的桃子园,那白桃又圆又大,汁多ròu甜,今年收成不是问题,可是太近火场,危险。”
到了。
小狗迎出来摇尾巴。
女主人的声音:“是金与小山?”
“呵,你痊愈了。”
憔悴的她楚楚可怜,二十出头已经历了人家大半生的故事。
“约伯呢?”小山最关心这个孩子。
“花玛太太替他在托儿所找到一个位置,今日,有好心家长代为接送搭顺风车上学去了。”
原来如此,婆婆还是帮了大忙。
金说:“我替你送来jī汤及替换衣服。”第六章
她流下眼泪。
金说:“又不是天天如此,这样婆妈gān什么?”
哀绿绮思擦gān眼泪,“你说得对,我明早到镇上找工作。”
“何必走那么远,酒厂正要用人。”
“这——”
“以前你无意勤工,谁也不能勉qiáng你。”
“我行吗?”
“你同经理谈一谈,看有何种工作适合你。”
她迟疑半晌,“镇上有家咖啡店好似有空缺。”
“居民疏散,何处去找人喝咖啡?”
她苦笑,“正当我想振作……”
“这正好试练你。”
金把松饼及冰淇淋放好,给约伯放学吃。
这时哀忽然讪讪问:“松开回来了吗?”
“刚进门。”
小山详细报告,她留意聆听。
话还没说完,松开已在门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