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的时候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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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押着她回屋里取背囊。

    小山还要雄辩,忽然发觉不见了老花玛夫妇。“外公外婆呢?”

    他们整间房子上下找遍,都不见人。正面面相觑趼,忽然金说:“地库。”

    厨房下有小小地库,用来贮藏杂物,他们从窄楼梯走下去,发觉小小木门已经在里边锁上。

    老二大力拍门,“外公,你们可是在里边,回答我!”他又急又慌,只会大叫。

    老三有急智,“去取斧头来,让我劈开这道门。”

    一言提醒老二,他立刻奔向工具房。

    金拍门,“你们躲在地库做什么?快出来。”

    老三恳求,“我们疏散不久又可回来,别担心。”

    老二取着电锯赶到。

    “快开门,外婆,不然我用电锯拆掉这面墙。”

    这时门内发出声音:“我们需要思考。”

    “外公,这不是想东西的时候,一二三,我进来了。”

    他开动电锯,发出胡胡声。

    “慢着。”

    “外公,快开门。”

    “请尊重老人意愿。”

    “恕难从命。”

    老二举起电锯,向木门铲过去,顿时木屑纷飞。门锁一下子锯开,老三把门一脚踢开。

    小山只看见老花玛夫妇拥抱在一起,躲在角落,像两个落了难的孩子。小山只觉得凄凉,悄然落泪。

    老二走近,“外公,怎么了?”

    老花玛叹口气,“你外婆的主意,她不想活了,愿与酒庄共存亡。”

    老二忽然笑,“就为着一场火灾?外婆,该我用戒尺打你手心。”他轻轻抱起外婆,走上楼梯。

    老三扶着外公也回到客厅。

    金捧上热茶给他们。

    “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婆婆用手掩脸,开始饮泣。

    就在这时,有人叫她,“妈妈。”那人扑过去抱住老太太。

    大家一看,原来是依斯帖回来找父母,“妈妈,道路封锁,不准外人进出,我担心不过,恳求通融,幸亏镇长还认得我,放我进来,妈,我们暂且避一避。”她挽起简单行李,一手扶着母亲的手臂。在该刹那,母女间所有误会获得冰释。

    金说:“老三,你看着小山上公路车,立刻到庇护中心汇合。”

    他们终于把大门锁上。

    警车用喇叭叫道:“花玛先生,速速离开。”

    两只狗已经十分不安,来回巡走,它们先上车。

    弃船了。

    车子驶离酒庄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往回望。

    小山与松培同车。

    两人都受到沉重打击,到达车站,发觉人龙很长,站长正在告诉乘客会有加班空车十分钟内驶到。

    余松培与小山紧紧拥抱。

    “很高兴认识你小山。”

    “我也是。”

    “希望我们可以再见面。”

    “一定。”

    他帮小山买了车票,替她找好座位,看着她上车。

    “一路小心,别打瞌睡,抱紧证件。”

    小山点头。

    余松培忽然大力亲吻她的脸颊,“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一定追求你。”

    他们再次紧紧握手。

    这时,小山的电话响了。松培朝她摇摇手,他把车驶走。小山这才低头听电话。

    是母亲急促的声音:“小山,余想知道花玛酒庄可是着火,他的孩子可安全。”

    小山的声音出乎意料镇定,“各人安好,叫他放心,酒庄已经疏散。”

    “你在哪里?”常允珊发急,“你好吗?”

    “我在长途车上,往城里与爸爸汇合。”

    “他到了你那里?”

    “正是。”

    “余想知道详qíng,你可以与他说几句吗?”

    余某已经抢过电话,不停发问,小山尽可能一一作答,他仍然不能释怀,如热锅上蚂蚁。

    小山忽然建议:“不如,你亲自来看看吧。”

    不料他说:“我们马上动身。”挂断电话。

    沉宏子的电话接着追到。

    “小山,你还不动身?你不来我来。”

    “爸,三零三号公路车刚刚驶离车站,我稍后便到。”

    沉宏子像皇恩大赦,“好孩子,我来接你。”

    这时,电话真的缺电,声音开始碎散,终于死寂无声。

    小山把头埋在手心里。闭上眼,仍似看见红艳艳一片火海。她吓得连忙睁开眼睛。

    三个多小时车程一下子过去。

    公路车驶进市区,一片霓虹灯,歌舞升平,仿佛与乡镇的灾难不相gān。

    车子停下,小山想站起来,可是双腿酸痛,一时不能动弹,呵,过去几天用力过度,此刻肌ròu不受控制。

    她咬紧牙关,想用双手撑起身体,可是两条手臂也僵硬,小山急得喊出来。

    乘客鱼贯下车,有人问:“需要帮忙吗?”

    “拉我一把。”

    那年轻人拉她起来,小山松口气,勉力挽着背囊下车。

    一出车门就看见父亲哭丧焦急的面孔。

    “爸。”她叫他。

    沉宏子听见叫声,往乘客堆中找人,可是面对着女儿,却不认得女儿。

    “爸,我是小山。”

    小山走到他面前。

    沉宏子发呆:他女儿离家时娇嫩白皙,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像粒咖啡豆,连头发都晒huáng。也不计较了,只要无恙就好。他双眼润湿。

    他紧紧抓住小山的手,真怕她再走脱,转头大声嚷:“在这里,在这里。”

    郭思丽自人群中走出来。她瘦了一点,也比较jīng神,不再挽着那只名贵手袋,穿便服。最要紧的是笑容可掬。她说:“车子在那一边。”

    沉宏子叫:“好了好了。”一边大力拍着胸膛,表示放心。

    车站咖啡站有架小小电视机正报告山火新闻:“这场世纪山火迄今已焚毁二十五万公顷森林:逾五万人疏散及三百多间房屋化为乌有,灾民往往在深夜收到紧急疏散令,多年血汗经营的生意及家园,在这场无qíng大火中全部失去……”

    沉宏子奔到停车场去。

    郭思丽轻轻问小山:“好吗?”

    小山只点点头。

    她以疲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与亲人团聚,忽然松弛下来,像断了绳索的提线木偶,垮垮的倒在车后厢。

    小山睡着了。

    前座,沉宏子说:“小山去过什么地方?像在中东打完仗回来,被炸弹炸过似的。”

    “嘘,此刻在你身边就好。”

    沉宏子叹口气,“根本不该让她去那里。”

    “你扭她不过。”

    “扭断手臂也要扭。”

    “社会福利署保护妇孺组会来探访你。”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沉宏子转头看小山,只见女儿仰头熟睡,姿势与脸容同三五岁时无异,不禁又气又笑。

    “幸亏回来了。”

    车子驶回公寓,他推醒女儿。

    开门进屋,郭思丽说:“这是客房,你可要洗个澡?”

    小山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推开客房门,看到小小单人chuáng,倒下,动也不动,继续睡。

    连郭思丽都说:“做孩子真好。”

    “也得看是哪个孩子。”

    郭思丽抬起头。

    沉宏子说:“酒庄里还有三个男孩,他们的生父全不关心,只怕常允珊惨遇一个冷血人。”

    郭思丽笑了,“你挂念女儿,是应该的,这个我明白,可是现在又担心前妻遇人不淑,这是否多余?”

    沉宏子不出声。

    “长qíng总比冷酷好,希望你将来对我也念念不忘。”

    沉宏子立刻嚷:“这是什么话,我们余生都面对面,你做好准备,我俩会是一对标准柴米夫妻。”

    “我也累了。”

第八章

    睡到半夜,小山醒转。

    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只看到米褐色墙壁,山东丝帘子,chuáng褥舒适,茶几上水晶玻璃瓶子里cha白色玉簪花。

    这就是郭思丽的小公寓了。

    也真的够大方,不但男伴可以入住,连他前妻生的女儿亦成为上宾,这样看来,无论如何,她不是一个小器的人。

    小山下chuáng,走进浴室开亮灯,看到自己肮脏的头发面孔。她立刻淋浴。头发里全是煤灰,洗了三遍才算gān净。这时,手脚皮肤擦损部分才开始炙痛。小山呻吟,她像被人殴打过似的。

    有人敲门。

    郭思丽捧进香糙奶昔及青瓜三文治。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小山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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