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笑意越来越浓。
她们终于回到市区。
小山说:“请把我送到母亲家。”
沉宏子看着女儿:“你快要开学了。”
“是呀。”小山无奈,“人类冗长而奇怪的教育制度:六年小学六年中学加六年大学,学会些什么?怎样恋爱,如何育婴,又投资有什么良方?一概学不到,相反我知道印度与澳洲土地灌溉方式,计算立方根,还有许多化学方程式……日常生活有什么用?”
郭思丽笑得歪倒。
沉宏子摇头:“听听这种牢骚,读书是求学问,好做一个有文化的人。”
小山答:“妈妈说做人至要紧有能力付清所有帐单。”
沉宏子气道:“你母亲是俗人。”
郭思丽忍不住说:“世界原本由俗人运作。”她握住小山的手,“你能把心中话坦白对家长说出来,我深觉安慰。”
“今天早点休息,明早到公寓来,我有话说。”
小山走进屋子,开亮所有灯,又开启警钟。
梳洗后她走进书房看电视新闻。
“……连日大雨,海空公路近威镇附近桥梁冲断,百多户人家被困,需由直升机救援……”
小山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她起来做早餐边吃边看阅报。
雨还是不停。今年天气异常且可怕。
天气报告员长嗟短叹,他这样说:“雨云及低压由太平洋直卷西岸,看到没有?尚有三百里长的雨云蠢蠢yù动。”同英伦一般,打算长住的话,需准备一把好伞、一件结实的雨衣,还有,别忘了雨靴。
父亲打电话来催她。
“马上来。”
公寓里只得他一个人,郭思丽终于找到时间往市中心购物。
沉宏子说:“这是银行本票约一年开销,这是来回飞机票,你需要立刻学车考取驾驶执照,这是入学证明书,这是学校地图……”他低着头一一jiāo待。
小山看到父亲的头顶,头发较从前稀疏得多。
“爸爸,我懂得处理自己的生活。”
沉宏子抬起头,“你懂得什么?每天放学都哭泣,说男同学欺负你……”
“爸,那是幼稚园的事了。”小山既好气又好笑。
沉宏子忽然对时间空间有点混淆,迷茫地说:“是吗,为什么我老是觉得是上个月?”
“爸。”小山不停拍打父亲背脊。
“这是一只风琴文件夹,你把证件全部一一收好给我看,还有,连护照也放进去,锁牢,另外我全替你影印了一份副本,以防万一。”都替小山设想得万无一失,父亲还是好父亲。
沉宏子忽然说:“有一日爸爸要骑鹤西去,你这样愚鲁怎么办?”
小山像是鼻梁上中了一拳,眼泪酸痛流出,“不,爸还要活很长一段日子。”
“终有一日是要去的呀。”
“不会,不会。”小山无论如何不接受。
“小山,你妈已有男伴,你耽这里不方便,你还是住小公寓吧。”
“我可以租宿舍。”
“宿舍人多环境杂乱,一人一口大麻,一人一杯啤酒,伤风,脑炎,传染迅速,浴室有欠卫生,男女共用起坐间……”
小山微笑,父亲真是好父亲。
“小公寓独门独户,正经得多,记住,不可邀人留宿,也不可到人家过夜,安全为上。”
“爸不如当我像小学生送进送出。”
“你以为我不想?”
“公寓属郭思丽所有。”
“你放心,我会付房租给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吉普车随你用,小小一点心意,却之不恭。”
还想说下去,常允珊的电话来了。
她说:“有生母在这里,他有什么不放心?好不噜嗉,一生一世像老太婆。”
沉宏子答:“生母忙着度蜜月……”
常允珊发怒:“你有完没完?”
沉宏子终于沉默,还争什么呢,口舌上输给前妻,也并非奇耻大rǔ,何必争这种意气,他终于看开。
常允珊问:“郭女士可在?花玛葡萄园有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让,她可有意购买?”郭思丽刚在这时挽着大包小包开门进来。一听,立刻接过电话。
只听得她嗯嗯连声,“好,好,我见到律师会把我要求列出,一言为定。”她愉快地放下电话,满面笑容。
郭思丽这样说:“小山,那片土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魅力:黑色泥土,结出碧绿葡萄,附近都是高耸入云的紫衫树,山坡上种嫣红苹果……真像世外桃源,我乐意成为香格里拉主人。”
沉宏子喃喃说:“送给我也不要。”
“人个有志呢,我偕父母一年去一次度假,不知多诗意。”
沉宏子又担心漏了他,“我呢?”
“你也来吧。”
小山只觉得他比同母亲在一起时更辛苦。换来换去,得不偿失。呵人不如旧衣不如新。可惜如此能gān聪明的成年人统统不懂得。
沉宏子到了飞机场仍然唠叨不已。
“小山,每科每次测验都要给我看,你一向大意,记住试卷要看仔细,有时少了一分也不能毕业。”
郭思丽侧着头看向停机坪,不知是否在想那座葡萄园,抑或,对沉宏子这个人有一丝悔意。
这一对旧新人走了。
小山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家,只觉累得说不出话来,倒头便睡。因为没人吵她,竟睡了十多个钟头。
醒来小山做了几件要紧的事:找师傅学习驾驶、去书店找参考书,接着,置文房用品。
到了电子器材总店,小山选购最新手提电脑打印机录像电话等,最新奇是一枝无线影印笔,所有有用资料一扫即可录下,稍后用打印机印出。
小山乐不可支。三个月前的灰暗yīn霾一扫而空。
她在店里碰到不少志同道合的男女学生,彼此jiāo换意见,各人最大烦恼是找不到地方住,宿舍挤爆,只得暂时四人一室,转身都困难。
“你的公寓可有房间出租?”小山不敢回答,这时,她也知道自己是幸运儿。
“我租到一间yīn暗地库,房东老太不准生火煮食,也没有办法了。”
这样辛苦,也纷纷来求学问,小山感动。
回到小公寓,她安装电器。
常允珊来电:“电力恢复了,花玛酒庄已经开始重建。”
“那多好。”
“我是葡萄园新主人了。”
“妈妈,你行动迅速。”
常允珊说:“每个人都给我很大支持,尤其是老农夫妇与郭思丽。”小山不出声。
“阿余也觉得是好事,祖业可攻可受,不宜放弃。”
小山唯唯诺诺。
“我下星期回来,你自己当心。”
小山也没闲着,天气转凉,她出去添学生秋装:羽绒大衣、长裤球鞋大毛衫。
往校务署jiāo了学费,发觉整年零用只剩下一半,本来打算到美食店找鹅肝酱的沈小山知道得省着点花。
那天晚上正在看时间表的她发觉雨停了。她看到新月娇怯地挂在天际东方,呵,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电话响起,小山听到熟悉的声音。
“松开,是你。”小山大喜。
“我们一家三口明日路过你处前往加州。”
小山大喜,“有否时间见个面?”
“我们会借住爸的房子。”
“明早我来看你们。”
大人的房产好比一棵大树,子子孙孙都可以遮荫,这几家人的关系好比瓜与藤,再也难以分拆。
第二天一早去母亲家按铃,小山看到穿着小小工人裤的约伯走出来。
他忽然开口叫人:“一座小山。”
小山大乐,“是,我是小山。”
松开迎出来,“小山,我给你带来一箱葡萄酒。”
哀绿绮思叫她:“小山,一起吃早餐。”
哀绿绮思的面色好得多,卷发编成一条长辫,衣纽扣得很严,从前随便的习气已不复再见。
松开把那箱酒取出。“这是火灾后第一批装瓶的葡萄酒。”
小山一看,酒瓶上贴着手绘七彩招贴:“凤凰。”
“呵,别致悦耳,火鸟重生。”
“标签由松远设计。”
“你们三兄弟真不应离开酒庄。”
松开却笑说:“子女长大总会离巢。”
“你是为着哀绿绮思吧。”
“一半也想证明自己能力,我十岁起就在外公家学艺,该到外边闯一闯了。”他顺手开了一瓶酒,斟一点出来,让小山品尝。
小山说:“酒色嫣红,像胭脂一般,嗯,触鼻一阵果子香,令人垂涎yù滴,喝一口试试,哗,酒如丝绒般滑腻,钻入每个味蕾:葡萄、松子、青柏……还有玉桂味,统统一涌而入,可口无比,充满喜庆意味,祝你们两人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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