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的时候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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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山鼻子一酸,淌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沈小山又是一条好汉,举着石膏手臂到处去探望车祸中受伤同学。连她一共五人,小山伤势最轻。

    一个女同学面孔fèng了百余针,一条大腿打了钢钉,仍只算轻伤,医生称“qíng况令人满意”。

    头部受伤的司机包扎得像印度人,双眼肿如金鱼,小山担心。

    “我是谁?”她探近问。

    他却这样答:“你是我老婆。”可见都没事。

    小山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在旁人如郭思丽眼中,这不良少女怙恶不悛吧,沉宏子千好万好,有这个堕落女儿真正不好。

    傍晚,他带来消息。

    “小山,与你妈联络上了。”

    “飞机票呢?”

    “小山,她约好男伴到欧陆旅行,一早订好行程,不能更改。”

    “不想更改。”小山这样说。

    “也许是,请你体谅。”

    “暑假长达八十余天,我已决定去她那边。”

    “她替你安排了一个去处。”

    “我自己同她说。”

    “小山,我与你讲也一样,我劝你不要去,你姓沈,你妈姓常,她的男伴姓余,你们不是一家人。”

    “她是我妈妈。”

    沉宏子叹口气,“在那边,你是只油瓶。”

    “封建!”

    “小山,爸待你如掌珠,不想你受rǔ。”

    “爸。”他有他的道理。

    父女拥抱,小山怒气渐渐平息。

    沉宏子无奈,“去去就回来。”

    小山点头。

    忽然他高兴起来,“思丽给你的礼物可喜欢?”

    又是他的郭思丽,小山还未把礼物拆开。

    “你知道我上司杨世芬吧,平日不苟言笑,板着一张脸,不停一支接一支抽烟,熏得全体下属肺癌,此君却原来是思丽家远亲,嘿,一日郭家请客,他也在,老远看见我就过来满面笑容打招呼,原来他会笑呢,真没想到,向我打听郭家两只马“妈之宝”与“爸之珠”可有机会跑出来,哈哈哈,谁会想到。”

    沉宏子既开心又感慨,更感激女友一家为他扬眉吐气。小山实在不忍扫他的兴。

    爸,只要你快乐。

    还有,母亲那边也是,妈妈,只要你高兴。

第二章

    她出院了。

    过些日子,小山回到医院拆石膏,看护细心照料,“你看,肌ròu有些萎缩,慢慢才会恢复。”

    小山递上那只淡蓝色小盒子,“聊表心意。”

    看护意外,“你不必客气,盒子里是什么?”小山也不知道,反正她不想收这件礼物。

    下午,她与母亲通电话。父亲已经警告过她了,可是小山真没想到母亲声音会这样冷淡。

    “小山,你应该提早预约,我的公寓正在装修,住不得人,我与朋友六个月前订了船票往欧洲旅行,我真不知如何安置你才好。”

    “替我租一间旅舍。”

    “小山,你为什么一定要来?”

    小山无奈,“偏同你过不去呀。”

    “我送你往日本旅行。”

    “妈,我想见你,我有话要说。”

    “整个夏天我都会在地中海。”

    电光石火之间,小山明白了。

    “妈,你去欧洲是度蜜月,所以不可改期。”常允珊沉默。

    “我猜得对不对?”

    半晌常允珊才回答:“我们打算在伦敦注册。”

    小山仍不死心,“我可以观礼吗?”

    “双方都不想邀请子女。”

    “我爸可知道这事?”

    常允珊忽然笑,“gān他什么事?我同他,此刻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你不打算告诉他?”

    “有机会再说吧,我自己忙不过来,小山,你仍然坚持己见?”

    “我一定要来。”

    “你这样固执是像谁?”常允珊烦恼。

    小山不假思索地答:“你。”

    常允珊叹口气,“我想想法子。”

    小山忽然问:“他对你可好?”

    “过得去。”

    “你与他三个孩子合得来吗?”

    “我没想过要做他们母亲。”

    “相处得好吗?”

    “我不与他们同住。”

    “他们是否混血儿?”

    这时有人叫她:“珊,珊。”是把男声。

    “小山,我不与你说了,我尽量安排,再与你联络。”电话挂断。

    小山的头垂得很低,几乎贴到胸口。

    稍后,她听到父亲在客厅讲电话,对方当然是郭思丽。

    “——小山并非问题青年,那是一宗独立的意外事件,不可混为一谈……”

    小山羞愧,她太轻率了,一贯奉公守法,品学兼优的她,一次失策,便成为终身污点,以后十年再规矩,也还是保释犯。她好不后悔。

    稍后,沉宏子探头进来,“我与你母亲说话呢。”原来不是郭思丽。真意外。

    沉宏子说:“你又没有男朋友,否则,他会陪你消磨时间。”小山不出声。

    “没有喜欢的男同学吗?”

    小山微笑,千方百计要推卸她这个责任。

    “你妈妈的男伴,叫余向荣,你见了他,叫他余叔叔好了。”

    小山不以为然,“我哪来那么多叔伯,我何需讨他欢心。”

    “说得好,那么,叫“喂”吧,小山,对人无礼,你即成为无礼之人。”

    “叫余先生也就是。”

    沉宏子点头,“这也还算尊重。”

    就这样说好了。

    第二天,到医院复诊,轮候时间,对面长凳上坐着两个中年太太,长嗟短叹,听仔细了,原来抱怨女儿与媳妇。

    一个说:“能不长瘤吗,都是气出来的,媳妇一定要再嫁,并且把两个儿子带过去改姓换名,我立刻雇了律师打官司,同她死拼。”

    另一个说:“可是,孩子由她所生呢。”

    “也是我儿子骨血呢。”

    “官都同qíng女人。”

    “为什么不可怜孩子?明明是伍家子,却去姓陆,陆家见了都烦,我那姓戚的媳妇还自觉伟大,唉。”

    小山听了黯然。这qíng况同她相似,物伤其类。

    “我的女儿也快嫁第二次了,幸亏低凋处理。”

    “是我与你特别看不开吧,把他们的事揽到自己头上。”

    “其实,只要他们幸福。”

    “这幸福二字,快变神话了,去什么地方找呢,我舍不得孙儿,官叫我们庭外和解。”

    轮到小山,她没机会听到结局。

    手臂接驳得很好。

    看护说:“可以旅行,绝无问题。”

    她把小盒子还给小山:“太名贵了,我不便收取。”

    小山至今不知盒内是什么,大抵是小饰物吧。真是,送都送不出去。

    下午,她走进书店,问店员:“有无一本看来看去看不完的书?”

    “有,前一章与后十章差不多,可以跳来读,又能够从尾看上头。”

    “伟大,叫什么名字?”

    “最高级,是乔哀斯的《尤利昔斯》,握着都有份量,看不懂意识流不要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次一等,是托尔金的《魔戒》,好比一部沉闷的西游记长途跋涉,没完没了,到了一半,作者与读者到忘了那样流泪所为何事。”

    “请立刻替我把这两本书包起来。”

    “这位小姐是要乘长途飞机吧。”

    jīng灵的他猜对了,无聊才读书嘛。碰到聪明人真开心。

    偏偏沈小山却那么笨钝,明明知道父母已不可能再在一起,死缠着要恢复旧观,多么讨厌。

    晚上,母亲找她。

    “小山,你醉酒驾驶受了重伤?你爸竟然一字不提,由我一个旧同事告诉我,叫我震惊出丑。

    小山解释:“我若重伤就不会有说有笑,那是非jīng说三道四,把人家家事说回给人家听。”

    常允珊沉吟,“你还是来一趟吧。”

    小山松口气,随即心酸,见母亲需获批准,她是第一人。

    常允珊说:“太多事瞒着我了。”

    小山心想:这叫贼喊抓贼呢,她自己什么也不对女儿说,再婚,也不让观礼。

    “我替你订了来回飞机票,你可去福禄寿旅行社收取,那处老板娘姓张是我一个朋友,她会教你下了飞机怎么走。”

    “明白。”

    “小山,我的公寓装修,乱成一片,你需到附近一个叫甘禄的小城与亲戚暂住,我自欧洲回来即与你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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