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刻薄,也是现代教学?
“老师,你并没有教我。”这样便收两百五?
老师不去理他,别的学生已经来了。
千岁回家,把功课摊开来细看。他的手汗湿透了笔记。
每看懂一段,他哇呀一声,喜不自禁,像是克服某种困难,又跨前一步。
母亲看到他著迷,既好气又好笑。
金源揶揄他,“才初二?苦读三年才中学毕业?你上当了,这种讲义哪里值二百五?”
千岁却说:“金源,这里讲人的道义及cao守问题,法律不外乎人qíng。”
“你用英文回答啊。”金源取笑他。
蟠桃打抱不平,“你自己不学好,就别打扰千岁。”
她拉著他办嫁妆去。
千岁妈说,“婚期定在明年初。”怪羡慕。
千岁没写英文不知多久,执笔忘字,又不谙文法,写了好几小时,他脱下棱镜揉揉眉心。
母亲心疼说,“自然有人懂这些,何必与他们争饭碗,你做好你的工作,不也就是一个有用的人。”
千岁陪笑,“妈妈说得对,我不过是好玩,读懂了挺有趣。”
“他们说会读书的人,打开书本其味无穷,所以他们读了又读。”
千岁吁出一口气。
一连两个白天,他把功课改了又改,抄完又抄,小心翼翼jiāo出去。
老师却说:“王同学,你要添一架手提电脑,凡事功课,整齐地列印出来呈上。”
千岁双眼瞪铜铃般大。
功课发回来,只给了一个丙减:辞不达意,文法错误,更正。
千岁一阵晕眩。
他清醒了,这好比愚公移山,怎样做才好?
老师把几本教科书jiāo到他手上,“英语文法手则,动词字典,以及造句手册。”
千岁迟疑,此刻走还来得及,知难而退是极大智慧。
那清丽的女教师走近,“你可有时间,让我来看看你的作文。”
千岁跟她坐下。
她用红笔替千岁改卷子,一边仔细讲解,千岁金睛火眼全神贯注学习。
“今日始你调到我班来吧,我是孔老师,以后我用英课授课。”
千岁如释重负。
那一篇校车司机患心脏病课文讲足四堂课,金源笑得嘴都歪,“一千大元一篇作文,一字千金,哈哈哈。”
千岁不去理他。
千岁妈由得他去,总比留恋桌球室酒吧或冶游好得多,读书代表上进。
大伯说:“千岁喜欢挑战难题。”他可没说到出息问题。
他的想法:行行出状元,少了个把书生,社会大抵如常运作,没有跨境公路车司机,那些两千多万旅客怎么办?嘿!
做人不可妄自菲薄,做得更好是应该的,可是自惭形秽什么的就大可不必。
这经营修车的中年汉不自觉已将文明社会中的个人主义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晚,金源把休假中的千岁拉出来喝啤酒。
千岁一进欢场就看见一对男女旁若无人般拥抱接吻。
那男子好面熟,他用力掐著女子手臂,像是要吞噬女方。
看仔细了,呵,千岁记得那张英俊得冷酷的脸。
他是邓大小姐的男朋友,没想到这男子如此好色,饥不择食,怎么会是好物件。
这时,只见一个壮汉过去拉开艳女,原来,半醉的她是他的女人,两个争风的男子吵了起来。
金源低声说:“别管闲事。”
酒吧经理过去请他们离场。
金源与千岁喝了两杯,忽然蟠桃电召,金源沮丧的说:“已经管起来了。”
千岁与他一起离去。
走到停车场,刚想上车,他们听到呻吟声。
金源低声说:“别管闲事。”
千岁发觉隔两辆车有个男子倒在地上,一脸鲜血,是他,他上得山多终于遇虎。
金源拉开千岁,“报警吧,好市民。”
“别报警”,那男子挣扎,“我认得你,你是邓家司机,请送我去医院急症室,我有报酬给你。”
千岁过去扶他进车。
金源叹口气,只得开车尽快驶往急症室。
男子伤得不轻,嘴里少了几颗门牙,面颊肿起,可是他却叮嘱千岁他们,“请勿告诉邓家。”
金源把他送到急症室大门,吆喝:“下车”。
他半走半爬地下车。
金源迅速驶走车子,他说:“这人是大小姐密友,已谈到婚嫁,大小姐文静娴淑,所遇非人,可怜。”
千岁不出声。
“这人还是律师呢,饱读诗书,如此下流。”
千岁纳闷,“应否告诉邓大小姐?”
“不要管闲事。”
“人人自扫,岂非自私。”
“千岁,她是小姐,那登徒子是律师,你只是司机,你有理说不清,那是他们私事。”
千岁叹口气,金源自有道理。
“任得大小姐吃得亏学乖,无论发生何事,她仍然是邓家大小姐,不愁吃用,呼奴喝婢。”
是,金源讲得对,千岁噤声。
金源最后丢下一句:“你努力读你的英文吧。”
真的,他那小六程度的英文——我最想去的地方,是义大利名城翡冷翠。这句话用英文怎么说?真坑人,逐个字推敲,很快出一身大汗,像做过剧烈运动似。
他尽量用简单句子,文法不是现代式就是过去式,短短一百文作文,写得似拉牛上树,不过孔老师赞他进步迅速。
她鼓励学生:“王千岁,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千岁笑,对,还有jīng卫填海,愚公移山,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孔老师长得潇洒,短发圆脸,讨人喜欢,读书女子都有股不一样气质,成年学生自然注意到。
“孔老师芳名叫什么?”
“我叫孔夫子,为什么不jiāo功课?”
千岁低头暗暗笑得肚痛。
“孔老师为什么来教成人班?”
“因为你们真正愿意追求学识,教起来事倍功半。”
学生们被她说中心事,沉默。
“作为一名教师,最缺乏挑战是教名牌中小学:家长们已私下努力把子女训练成半边天,连明年功课都做得滚瓜烂熟,平均分九十八点六,还有什么可教?”
“孔老师是说我们是植物人,教懂一颗番薯才有成就感。”
“你才是番薯,不,你是棵椰菜。”
“别吵,读书。”
孔老师轻轻地说,“我的理想是到内地山区教贫民儿童。”
千岁抬起头来,呵。
“已经有许多志愿人士前往,不过多一个更好。”
千岁一直没有说话,他手上有一狄更斯的《块ròu余生》,看完要做读书报告。
回到家,母亲笑说:“读书也有好处,再也没有闲杂人等找你。”
桌子上有糕点,“谁送来的?”
“大伯与三叔。”
母亲笑容不减,有什么好消息?
“蟠桃已怀著双胎胞,他们决定速速注册,取消酒席,改为蜜月旅行,特来通知我一声。”
这下子连千岁都咧开嘴笑,“好家伙。”
“王家要添丁了。”
无论怎么说法,老法新派,幼儿总叫人笑。
大伯见到千岁时说:“你妈的意思是,我退休之后,由你来辅助金源做修车厂,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金源有蟠桃帮忙。”
“你妈不放心你开长途车。”
“她过虑,我喜欢开车,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大伯咳嗽一声,“最近发生许多事。”
“我会小心。”
“你别奋不顾身。”
“我明白大伯。”
“那么我把那辆小公路车转到你名下。”
千岁呆住,大伯竟如此慷慨。
“你进可攻,退可守。”
大伯拍著他肩膀,“我退休了,我家本非粤人,无端南下五十年,学会了鸟叫似的粤语,如此告老还乡,回复江南人本色。”
他仰首哈哈大笑起来,千岁过去握著他的手。
“事qíng就这么说好了。”
简简单单,事qíngjiāo待完毕,大伯真是奇人,千岁由衷佩服。
金源注册那天,全家前往观礼。
三叔说:“真巧,邓大小姐也今日结婚,不过,她在英国伦敦举行婚礼。”
千岁脱口问:“嫁给谁?”三字一出口又觉唐突。
“嫁给远房表哥,他在英国外jiāo部工作,婚后不回来了,邓先生在市区买了一层公寓送给她作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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