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迂回的路_亦舒【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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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智笑,“你很了解男人。”

    “哪里哪里。”

    苏智做了简单面食,千岁吃得很香甜。

    他突发奇想:“如果我搬进来住,你会否每天煮面?”

    苏智笑,“我刚陈列不用服侍人的好处。”

    千岁惭愧,“你比我能gān,我就没本事拥有一个自己家。”

    “你要照顾母亲。”

    “多年来都是她照顾我。”

    苏智缓缓说:“明年中我就有足够本钱开一爿小小玩具店,专售学前儿童益智玩具”

    千岁把昨晚车上行李箧内幼儿的事故说给苏智知道。

    苏智动容。

    “来,”她拉起他,“我们去医院看她。”

    他们一起到警署打探到地址,再赶去医院。

    看护说:“那孩子在三楼病房。”

    她带上他们上去,两人换上罩袍,走进大房。

    千岁一眼就认出那小孩一头浓发,她正哭泣,蜷缩病chuáng一角,发出受伤小动物般哀鸣。

    看护说:“小珍,有人来看你,”一边叮嘱访客,“紧紧拥抱,给她温暖。”

    苏智一声不响熟练抱起孩子,紧紧拥住看护说:“小珍,有人来。

    看护说:“我们叫她小珍,每个孩子都是珍宝,你说是不是。”她叹口气。

    说也奇怪,幼儿搭在苏智肩膀,渐止饮泣。

    苏智轻轻摇晃身体,幼儿很快睡憩。

    苏智小心放下小珍。

    看护说:“王先生就是发现小珍的好心人吧,你们不必担心,已有加国家庭愿意领养小珍,他们已经轮候五年,小珍会拥有一对好父母。”

    两人知道结局,甚觉安慰。

    看护送他们出病房。

    苏智轻轻问千岁:“放心了?”

    千岁点点头,他握住她双手。

    两人在一起竟消磨整天。

    千岁建议:“跟我回家吃饭。”

    苏智答:“还未到见伯母时间。”

    “别忘记我俩结婚已近两年。”

    “王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

    千岁送她回家,“晚上再见。”

    稍后,千岁到金源处加油。

    金源咕哝,“你的车油箱不对了,只入三分之二油便满,怎么一回事?”

    千岁突然醒觉,抬起头来,“换过了。”

    金源大奇,“自己家里开车厂,你还到别处换油箱?”

    千岁不出声,他驾走车子。

    他在岭岗附近找到一家修车站,借了工具,把全缸汽油泵出,发觉少了三分一。

    他钻进车底细看,油箱真的已经换过。

    新的油箱里有暗格。

    千岁不出声,仍然把油入满,付了费用,如常开工。

    雨季到了。

    yīn天有个人撑著花伞等他,分外珍贵,苏智手上总拿著一些糕点,有时雨像白筋那样下,她会把点心纸袋收在衣襟里,以免淋。

    她痛惜那个吃点心的人。

    千岁惯常用一把大黑伞,撑开后更像乌云密布,苏智看不顺眼,送他一把黑绿伞,好看得多。

    那一日,他自补习社出来,不见了她,心里打一个突,这时,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他一下。

    他转过头去,看到苏智笑靥。

    她伸手进他臂弯,紧紧靠住,两个人都在笑,有点瑟缩,无限温馨。

    忽然她伸手指一指石栏,叫他看。

    千岁目光朝她手指看去,只见栏杆上有两只小小蚂蚁,扛著比它们体积大许多的一块树叶,匆匆回家。

    苏智问:“像不像我们?”

    像煞了担著绿色雨伞的他俩。

    千岁却笑,“为什么不说我们像蚯蚓?”

    两个人走到附近吃午餐。

    千岁决定在那天告诉母亲,他已找到伴侣。

    有人比他先一步。

    女佣去应门,谨慎的她认得不速之客。

    那中年男子对女佣说:“同王太太说,是王先生回来了。”

    女佣把千岁妈轻轻扶出,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千岁妈走到门前一看,“哎呀,”她说:“你回来了。”

    女佣连忙开门。

    那人正是千岁知道的王叔,他吩咐随从在门外等。

    他一个人进屋坐下。

    他说:“屋子同从前一模一样。”

    千岁妈轻声问他:“你去了很久,南美洲那趟船还顺利吗?”

    “过去的事不用提了,我见过千岁,与他谈过几句,他很好,我很放心他。”

    千岁妈答:“他不爱读书。”

    “难怪他,你我都不是读书人,他很难坐得定。”

    “还没有物件呢。”

    “好像已经找到女朋友。”

    千岁妈惊喜,“他可没把她带回来。”

    王叔凝视脸容苍老的她,“你病好一点了。”

    她吁出一口气,“记xing差多,只记得小事,像千岁喜欢吃洋葱排骨。”

    “是,他的确喜欢吃红烧菜。”

    千岁妈忽然起了疑心,“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撑得桌子站起来。

    王叔苦笑,“你不记得我了。”

    她刹时间想起来,又摇头,伸手招女佣。

    她扶住女佣,“我累了,你送客吧。”

    女佣扶她进房,再出来听吩咐。

    王叔只说:“你好好用心照顾王太太,别说我来过。”

    女佣答是。

    王叔离去,这时,他的背脊也似乎比进门时佝偻。

    他那辆黑色大房车刚驶走,千岁回来了。

    他一进门便兴奋地叫:“妈,我有话说。”

    女佣告诉他:“太太睡著了。”

    “啊,那么明朝才说。”

    他去看他母亲,只见她背著他,呼吸均匀。

    大chuáng仍是那张古董藤榻,比弹簧硬得多,睡惯了却十分舒服。

    千岁小时常赖在大chuáng上听母亲讲故事,又躺chuáng上看漫画吃零食,母亲从来不赶他,直到他十一二岁自己不好意思才离开。

    他如常开工,正像苏智所说,走上一年半载,希望可以上岸。

    凌晨返家,母亲仍在休息。

    他轻轻坐在她身边,“妈,我稍后带朋友回来见你。”

    母亲不出声。

    “你会喜欢她,她十分懂事,也不爱说话。”

    这时女佣已站在门口。

    “妈——”

    女佣起了疑心,走过来把手搭在太太肩上。

    千岁把母亲身子轻轻扳过来,只见她脸色灰白,已无生命迹象,刹那间千岁只觉利箭攒心“妈——”。

    女佣立刻出去叫医生。

    千岁一言不发,埋首母亲身边。

    医生赶来,处理一切事宜,轻轻同千岁说:“心脏自然衰竭,寿终正寝。”

    千岁没有言语。

    他找到电话,与苏智说了几句,她随后赶来。

    她陪他奔走整日,两人紧紧握手,籍以增加力量。

    中午时分,千岁忽然想起亲人,通知金源,在电话里只听见蟠桃号啕大哭,他这才明白,母亲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三叔一动不动坐在客厅中央等千岁,黑衣黑裤的他深深垂头。

    这会,三婶没有做贴身膏药,假想敌已不在人世,她可以放心了。

    三叔抬起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

    千岁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三叔忽然抽噎。

    办完这件大事之后,千岁看到脸上出现第一条皱纹,接著是第三条、第十条。

    他站在房里,凝视母亲遗物。

    一副老花镜,一叠报纸,一瓶旁氏面霜,一面镜子,一把梳子。

    抽屉里有一本与千岁联名的存折。

    就是那么多。

    三叔与千岁商议一些琐事:房子可要出售、杂物如何收拾……

    忽然三叔说:“她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不过,千岁你一直在她身边。”

    这时有人敲门,女佣去开了门。

    三叔看到那个熟悉身形,雷亟般呆住。

    “是你。”

    来人是王叔,千岁大表讶异,“你俩一早认识?”

    三叔抢在千岁面前,“你来gān什么?”

    “千岁母亲已经不在,我来带千岁走。”

    什么?

    只听得三叔说:“不行!你别碰千岁。”

    “他此刻不大不小,不上不下,耽误一生,不如跟我走,闯一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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