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尽欢_弱水千流【完结+番外】(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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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节将至,奴才奉太后之命提前回宫打点。”他大半张面孔都覆在面具之下,唯露出一双狭长微挑的眸子觑着她,声音有些沉闷,顿了顿又道:“好在殿下膝上的只是皮ròu伤,并未伤筋动骨。”

  帝姬流起泪来有些收不住,也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下痛得狠了,还是想到了关乎谢丞相的事。她一面抽泣一面拿手背揩脸,偏过头哽咽道:“赵公公舟车劳顿,我现在好得很,不用你来伺候,回去歇了吧。”

  这话说出来,别说赵宣了,恐怕连她自己都骗不过。一面说自己好得很,一面哭得涕泗滂沱,这样自相矛盾的行径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他皱了皱眉,“夜深了,外头又下着雨,殿下怎么只身一人跑出来了?”说着稍稍一停,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来的那条路瞥过去,语调微扬:“殿下在碎华轩,见到谢大人了?”

  果然,太监里头风声走得最快,在这紫禁城里,什么都瞒不过司礼监的眼睛。欣荣有些唇角淡淡勾起个笑,抬眼看他,以一种自嘲的口吻戏谑道:“公公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没用?之前你分明告诫过我多回,我愣是听不进去。仔细想来,你也算苦口婆心,若我早些认命,也不会落得这láng狈田地了。”

  听她这么说,他眉眼间的神色骤然变得晦暗,望着她良久,终于再次开口:“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殿下无需这样自bào自弃,qíng伤这东西,刚开头的时候能要人命,时间长了也便淡了。”

  从一个太监嘴里听见这么番道理,这着实有些新奇。她吸了吸鼻子定定看着他,下巴搁在膝盖上,狐疑道:“听公公这话,似乎对男女之qíng颇有见解?”

  他缓缓摇头,“奴才一个阉人,十来岁便净身入了宫,从未经历过男女之qíng。只是在紫禁城里的年岁长了,看得多了,自然也而然也能悟出些东西来。”说着一停,似乎不再想同帝姬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去搀她的手,道:“殿下方才说自己无碍,能走么?”

  欣荣试着动了动左腿,登时扯着心肺地疼。她大感窘迫,嗫嚅道,“恐怕……恐怕走不动吧。”

  赵宣道个哦,手上的动作顿住思忖了会子,又道:“殿下淋了雨恐会受寒,若是殿下不嫌弃,奴才大可将殿下背回玉棠宫。”

  背?

  欣荣听了一阵尴尬。转念一想,赵宣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行。她堂堂一个公主,半夜三更在雨地里坐着也太不成话了。宫里最难防的就是空xué来风,这样失仪的事若是传到皇父耳朵里,指不定怎么责难她母后。幸而这回撞见的是赵宣不是别人,她同他的jiāoqíng虽然谈不上过命,可要他答应不对外张扬,这总不难办到吧!

  再者说,这人只是个太监,即便同他有些接触也无伤大雅。

  心头琢磨着,帝姬缓缓点了点头。他便身子一动,在她跟前半蹲下双腿。她略迟疑,双手试着去环他的脖子。

  待她攀上肩背,赵宣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语调带着几分莫名的轻柔,问:“殿下捉好了么?”

  她嗯一声,两手在他胸前jiāo叠在一处,扣得紧紧的,“好了。”

  赵宣将伞递给她,双手绕到后头去托她的腿,缓缓直起身,这才惊觉背上的姑娘轻盈如燕。他掂了掂背上的重量,淡淡道:“殿下比从前瘦了不少。”

  这话听着总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帝姬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公公这话好生奇怪,本宫从前很胖么?”

  他一笑,几丝浅浅的笑纹攀上眼尾,也不再说话,只是背着她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下雨天,又是这个时辰,长长的宫道上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两个人的天地,脚步声却只有一个人的,欣荣伏在他肩上,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头顶的伞盖上,发出连绵的闷响。

  她向来是个话多的人,这会儿却没什么聊天的兴致,惘惘的伏在他背上,小脸上一派怅然若失。

  然而出人意料,赵宣却冷不丁地开了口,缓缓道:“中元节快到了,殿下晚上还是少出门为好。白日里人多阳气重,鬼怪不敢现身,夜深人静的时候可就说不准了。”

  欣荣被他一番说辞搅得心中惶惶,紧张兮兮四处张望,将好瞧见映在青石地上的树影,枝gān横生张牙舞爪。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收紧环保他脖子的双手,惴惴道:“公公可别吓唬我,皇父乃真龙天子,什么鬼怪镇不住!”

  他一嗤,慢慢悠悠道:“后宫之中最多的便是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yīn气重。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自然明白内廷的血雨腥风。”他说着一停,换上副yīn森森的口吻恫吓她:“奴才听说,千年中元节的夜里,有个宫女半夜起来出恭,撞见个提宫灯的女人,脖子上头光秃秃的,没有脑袋……”

  她一面听着一面在脑子里想,不禁尖声叫了出来,将整张脸都埋进他颈窝里,颤着声道:“公公别说这些来吓唬我,大晚上的,听得人瘆的慌!我往后夜里都不敢出门了!”

  他眸子里划过几道jīng光,有种jian计得逞的意味,意态闲闲道:“奴才可不是吓唬殿下,这事儿好些人都知道,那宫女被吓破了胆,连夜就给打发出宫了。”

  都说世上最卑贱的莫过于太监,去了子孙根,不男不女yīn阳怪气,常年拿膝盖走路,矮人一等勾腰驼背,可赵宣却全然不同。他有一把动人的好嗓子,说话的声音温润流丽,还有一副笔挺的身板,有种顶天立地的气魄。

  欣荣打量他,从她的角度将好能瞧见他的左耳,一片夜色中,那片肌理白得似能反光。当太监的都有些女气,少不得涂脂抹粉,她有些狐疑,伸手在他的耳垂上捏了一把,引得前头的人浑身一僵,回过头来看她,居然满脸错愕:“殿下摸奴才gān什么?”

  欣荣一脸吞了苍蝇的表qíng。自己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抹粉,怎么到他嘴里成这样了?她挑高了眉毛瞪他:“谁摸你了?”

  他古怪地望她半晌,好一会儿似乎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叹道:“奴才知道殿下心头不痛快,要是这么能好受些,奴才勉为其难吃点儿亏,您就放心大胆地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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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常姑娘一场病下来元气大伤,将养个小半月也不能下地,可阿九到底不是身娇体弱的金枝玉叶,不消三天便断了汤药生龙活虎了。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站在廊庑下观望这处院落,青瓦飞檐,朱红抱柱,几缕霞光从云fèng里透过,在一砖一瓦上铺陈开。院中有几个宫人在洒扫院落,huáng竹条捆成一把,刷刷从地上拂过去,愈发衬出安稳现世的况味。

  过去从不觉得这个地方美丽,今日来看,奇异地有些别样的风qíng。还未到晌午,日光是倾斜的,以别出心裁地角度普照糙木。几株六月雪已经绚烂到极致,虽有落白不断,但挡不住顶上的枝繁花茂,绢白的花儿一团簇拥一团,挤在枝头,一个晃神间再去看,似要与天上的白云千朵相勾连。

  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侧目去看,却是金玉抱着把玫瑰椅走了过来。一张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额角上隐隐有些汗珠,看上去似乎有些吃力。

  阿九不明白她要gān什么,连忙几步上前去接,皱眉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把椅子搬到院儿里来?”

  金玉累得气喘吁吁没什么功夫说话,将玫瑰椅往地上一摆,这才抬起阔袖擦额角的汗水,“这还用问么?搬把椅子过来,当然是给殿下你坐的。”边说边将阿九往椅子上按,一面替她捶肩一面续道:“殿下您想想看,前些日子您多倒霉啊,又是摔观音像又是被罚跪,晒晒太阳也好去晦气嘛!”

  阿九哭笑不得,好在一贯知道这丫头神神叨叨,也没怎么介怀,索xing顺她的心意,安安生生坐在下来晒太阳。金玉见她不排斥,伺候得愈发卖力起来,捶肩揉手臂样样来,笑盈盈道:“殿下,轻重合适么?”

  她点点头,金玉心头一喜,眼珠子一转,缓缓道:“殿下也知道,奴婢过去在相府是个粗使丫鬟,没伺候过人。因着这茬儿,大人还专程请了嬷嬷来教导奴婢呢。”说着一顿,换上副语重心长的语气,缓缓说:“这么一想,大人对殿下可真是好呢。”

  阿九皱了皱眉,转头觑金玉一眼,“莫名其妙的,怎么又提起丞相了?你这丫头,有事没事儿老把个大男人往嘴边儿挂,该不是还垂涎人家的美色吧?”

  “垂涎谢大人的美色?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哪!”金玉惊惶惶的,探首一番东张西望,又竖起根食指在唇边,朝她紧张兮兮道:“殿下可千万别拿这事儿开玩笑,要是被谢大人听了去,只怕我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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