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晨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开口说娘子想与他和离,几个汉子大笑他们夫妻小孩子脾气,“婆娘和你闹脾气呢,过几天就好了,她连儿子都生了,和离了去哪儿?”
有人附和,“也就是气急了,等你胜了回去荣华富贵什么都有,接了媳妇来便是,那时美人钱财样样不缺,她还不感恩戴德怕你不要她呢?婆娘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知道你今儿受了伤指不定怎么心疼?”
程晨笑着捂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这才觉得没底的心思一点点又填充进了一些东西,那时他管他叫底气。
“你与她回信说几句软话,再提一句你因为这信的缘故受了伤,保证弟妹再不会犯糊涂。”
程晨回到营帐,取出放在胸口的信没敢再看第二遍,当夜便写了回信。他从未写过那么多字,字里行间全是对苏文锦的愧疚,最后想起几人的提议,小心翼翼的说自己受了伤差些上了xing命。
他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利用了苏文锦对他的感qíng博取一丝同qíng,但是如果想到苏文锦因为为他担心,程晨又觉得值得。
信并不是想寄就能迅速寄回去,倒是齐世子帮了一把,三个月后程晨这封家书终于到达苏州。苏文锦没有等到和离书,她迅速的将程晨的信看完,看到信尾程晨含沙she影他受了伤,真是因为那封和离书所以乱了心智。
苏文锦只觉得心口一片发凉,像是从未认识这个人一般。
程家人却是另一番心思,程晨再如何伤了程家二老的心,但一想到儿子受了伤已经没了半点埋怨。程家小姑子冷笑着骂道,“瞧见了没,就是你儿媳妇一封和离书差点害的你儿子丢了xing命。”
程夫人蓦地泣不成声,程老爷沉默许久下了决定,“以后不许文锦寄信过去。”
程晨再次收到家书的时候,那时他已经成了齐光身边的亲卫。他打小学武,功夫好又年轻高壮,次次杀敌颇多,又因为齐光照看倒是风生水起。不过两封家书,其实已经一年时间过去,程晨已经退去了当初的少年模样,沙场的磨炼让他看起来已是一个成熟男人。
再次打开信件已经不像当初的忐忑与慌乱,他打开纸张,仔仔细细的将信中内容看罢露出一个松口气的笑容。父亲来信说家中一切安好,苏文锦已经慢慢看开,现在就在程家等他回来。
这已是他看到的最好的结果,自那以后程晨再无包袱。男人的抱负在战场上一点点被填满,虽然长枪划破了眼角,程晨却也没有因此难过。
周围的兄弟们总是喜欢拿他开玩笑,笑话他怕媳妇,众人在慢慢长夜中畅想垂涎女人的时候,他想的是妻子那张不算顶漂亮却让他喜欢到骨子的面容。
齐世子是个天才,程晨越来越不后悔跟着齐光,只要跟着齐光,他觉得自己的愿望已经不遥远。回京封赏,再接了父母妻儿,那时再相聚该是如何美妙。
那时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如今,程晨却开始怀疑。
去苏州接人的亲卫至少需要两月时间,家中到底是什么qíng况一时追探不到,他却不能甘心就这么等着。苏家人不愿见他,只有一个原因,苏文锦以及苏家人,从头至尾根本没有原谅过他。
程晨依旧俊朗的脸蓦然一僵,心口像是撕开了一条细细的裂fèng,当初刻意忘记忽视的不安与忐忑,一时间喷涌而出。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酒楼下遇到的那个未看清五官的女子,穿一身浅huáng色长裙,黑发如瀑,像极了苏文锦。
程晨开始变得急躁不安,这是他根本不曾想过,也不敢去想的场面。苏文锦没有原谅她,那她现在在哪里?在苏家?程家?还是那日自己根本没有看错,苏文锦就在京城?
程晨手指蓦地攥紧,根本不想去相信苏文锦在京城,因为那日陪在苏文锦身边的,是一个陌生男子。
苏长明不愿意见他那他就去堵,但是连续几天根本摸不到苏长明的尾巴,苏长明就和老狐狸一样,分明是早朝前就在苏府门口等待,但是苏长明仍然不出现。
程晨越来越焦躁,恨不得就这么冲进苏府一探究竟,想直接找到苏长明问清楚,不想却让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苏府大门里走出一个短襟红衣裳的丫鬟,程晨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那是红儿。
红儿是苏文锦的贴身丫鬟,当初嫁到程家红儿也陪嫁了过来。居然红儿在苏府,那苏文锦呢?红儿出门不知要做什么,在外边伸头伸脑的看了一转,程晨哪会让她溜走,迅速下了马车两步已到红儿面前。
红儿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一把带进了马车,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正要尖叫转头却瞧见程晨的脸骤然惊叫道,“姑爷!”
继而被程晨眉尾的伤疤下了一跳,但再看其实并未太影响面容。
程晨死死捏着红儿的手腕,声音像是压抑了无尽的愤怒质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夫人呢?”
“夫…夫夫人”,红儿只觉得手腕痛的差些哭出来,心中一怕已是不自觉的往苏府的方向看去。程晨又怎么会错过红儿这个动作,他铁钳一样的手死死的抓住红儿,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一字一句像是从牙fèng中挤出来一样,“夫人呢?”
红儿已经泪眼朦胧,拼命想推来程晨的手,眼前的姑爷和当初差太多,满身的狠厉让人害怕,慌乱中哭叫出来,“夫…夫人就在府中…”
程晨qiáng压着心中的愤怒与慌乱,眼圈微微发红沉声道,“她早就知道我回了京城,早就知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苏府门口…”
“…是”,程晨刚刚回京那日,小姐就知道,后来姑爷每日来苏府拜访,小姐也知道。
程晨失神的放开红儿的手臂,红儿发抖的跌跌撞撞冲出马车跑回苏府,留下程晨一人坐在马车上。
苏文锦就在京城,她早就知道他已经到了京城,甚至知道自己来拜访却还是不见他。
苏文锦,他的妻子,在躲他。
如今已是三月,天气渐渐回暖,袭袭的凉风chuī在身上冷的彻骨。
忽略了那么久的那封和离书又一次浮上心头,程晨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惧意。他愤怒,愤怒苏文锦视而不见躲着他,但是待他再去想明为什么会躲着自己,程晨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他走下马车死死盯着那朱红的大门,门口守门的小厮被他盯得倒退几步,好一阵子才战战兢兢的走上来道,“哪…哪家来客?”
程晨压住心中的苦涩哑声道,“与府上主人说,若是今日不见,我便等到她见我。”
那小厮见过程晨来过几次,但哪次都没有此刻瞧着骇人,也不敢耽搁当即进府去给苏文锦传话。苏瑜这几日都不在,苏长明早早就出府,如今府上就只有苏文锦。
婆子得了话急急忙忙去给苏文锦传话,走近苏文锦的院子才发现红儿正跪在苏文锦面前抽泣,断断续续说自己错了不该出府,现在让姑爷瞧见了。
那婆子一个激灵,原来府外那男子就是苏文锦丈夫。苏文锦从不提苏离的爹爹,府中原来服侍的众人都以为这位姑爷病逝了,原来不仅活着还不像寻常人物。
苏文锦淡淡的注视着眼前哭做一团的红儿,脸上没有什么表qíng,眼光瞥向那婆子,婆子忙回道,“府外那位公子说您今儿不见他,他就不走了…”
红儿肩膀一缩越发不敢说话。
苏文锦站起身来,让丫鬟们照顾好苏离起身向门外走去。
总归是要见得,愿不愿意总是要面对,本以为会难以平静,但当程晨高大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野中时,她才发现自己此刻很平静。
程晨又高了,还壮了,现在已经完全是个男人的模样,他深深的看着苏文锦,恍惚间苏文锦又像看到了当初程晨与她说话时总是带着委屈的脸庞。
她比程晨还要大一岁。
程晨注视着两年未成见过的娘子,脸颊气色极好,身段丰腴美好,比当年还要漂亮好看,好一阵子,程晨才低声道,“文锦,你躲我。”
苏文锦淡淡的笑了笑,像是一抹嘲讽又像是一抹苦笑,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是他从我见过的冷漠,她说,“我没有躲你,我根本不想见你。”
第102章
这是两年来, 程晨与苏文锦说的第一句话, 苏文锦说, 我根本不想见你。
程晨心中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阵痛, 他有很多话想说, 但话至唇边又觉得不合适一般压了回去, 好一阵子才涩着嗓子哑声道,“文锦,对不起。”
他想解释自己是被bī无奈, 但是无论如何, 看着苏文锦冷漠的眼神,他只剩下一句话。
很讽刺也很悲哀,苏文锦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四肢百骸浸透着难言的无力感, 还有止不住的愤怒,“你确实对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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