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畹从车窗往外看,大街上不少店铺关门,到处都是学生拉的横幅标语,闹游行,北方大规模的学生运动,警察误伤了两名学生,学生运动领袖被捕,南方各省学校声援北方学生,教师学生上街游行。
林沉畹担心今天能不能正常上课,果然,上半天课,下午国文老师被抓走了,学校同时被抓走的还有别的年级的教师,都是参与请愿或同qíng学生的,发表一些政府禁止的言论,全校停课。
班级里的同学一哄而散,林沉畹没走,留在教室,前阵子她有病,昨天伯父纳小,耽误不少课程,林沉畹借同学笔记,坐在教室里认真补笔记,五小姐林秀琼下午课也停了,来教室招呼她回家,林沉畹想想,“五姐,你先回去吧!我坐方家的车回家。”
方家经营棉纱,方太太跟林督军的大太太袁正芬沾亲带故,方太太经常领儿子方崇文去林府,林家姊妹里,方崇文独对林沉畹最好,林沉畹从乡下来,课程跟不上,女先生又辞馆,方崇文主动帮林沉畹补习功课。
林沉畹知道方崇文每日下课都过来找她,有时她在教室里复习功课到很晚,五小姐林秀琼对课业没多少热qíng,坐督军府的车先回家,她搭方家的车回家。
教室里有三四个同学复习功课,之后陆续走了,最后剩跟她要好的同学唐蕴玉,唐蕴玉收拾书包,走过来,“林沉畹,你还不回家吗?”
林沉畹抬头,看眼窗外,太阳明晃晃地,“我笔记没抄完,抄完就走。”
她借同学笔记,明早上课前还给别人。
唐蕴玉说;“那我先走了,我哥今天带女朋友回来,我妈嘱咐我早点回家。”
“你先走吧!我一会就走。”
唐蕴玉说;“那你也早点回家。”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人了,林沉畹把落下的笔记补全,又背了一会英文单词
,从书本上抬起头,外面天擦黑了,方崇文没来找她,她寻思方崇文大概有事先走了,收拾书本,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督军府离学校不远,走学校正门绕路,如果从后门走,步行四十分钟快走半个小时就能到家,林沉畹决定走后门,步行回家,不坐huáng包车。
穿过校园,走到后门,门卫是一个和善的中年男人,主动打招呼,“林小姐,才回家?”
她是督军府的小姐,学校的人都知道。
林沉畹微笑,“吴伯,我走了。”
吴伯看着她的背影,心说,这个林小姐一点架子都没有,平常不大爱说话,低着头走路,今天笑起来真好看。
从学校后门出去,一带是小街巷,青石板路面,两旁挂着幌子的店铺,这些店铺都有些年头的老店,米店、布店、书店、ròu铺,熟食店,点心铺子、茶馆等,这条街的古朴气息,温暖亲切,林沉畹对这一带比较熟悉,方崇文经常带她到这里买小零食,难得小店铺家传手艺,味道正宗。
余晖散尽,街巷里青砖瓦房蒙上暗灰,烟筒里炊烟袅袅,做晚饭时间,林沉畹加快脚步。
林沉畹想起买一本英文字典,左拐一条小巷子,离巷子口不远有一家书铺,天已经黑了,林沉畹拐进小巷,这条小巷背街,天黑后行人稀少,林沉畹走进一经常光顾的书铺。
往常书铺但凡有客人来,书铺里那个年轻伙计殷勤地招呼,礼貌客套,今日书铺伙计没看见人影,静悄悄的,书铺里亮着灯,灯光惨白,有点诡异,林沉畹喊了一声,“掌柜的。”
胖胖的书铺掌柜没有回答,奇怪,这间书铺开在学校后门口,平常生意不错,白天人来人往,这几天学校停课,学生早放学回家,书铺没有什么人客人。
林沉畹喊了一声,便迈步往里走,空无无人,出奇地安静,棚顶的白炽灯摇摆不定,忽明忽暗,林沉畹经常来买书,跟掌柜和伙计很熟,掌柜的四十几岁,为人谦和,伙计殷勤热络,会来事,今晚的气氛却跟往常不同。
林沉畹四处看,“掌柜的。”无人应声。
书铺里一排排书架,林沉畹小心翼翼来到书架旁,她隐约记得英文字典的位置,刚想迈步过去,差点被地上一个东西绊了一跤。
她站稳身形,低头一看,惊得汗毛竖起来,书铺的小伙计身体朝下,趴在地上,借着微弱的电灯光,林沉畹看见他身下竟有一摊血,差点尖叫出声,急忙捂住嘴,地上血迹未gān,也许凶手就在附近。
林沉畹慌乱中瞥见离着不远,胖掌柜的倒在地上,头歪着,旁边一摊鲜血,显然头部中枪。
林沉畹下意识想撒腿就跑,转身跑了两步,硬生生站住,她转回身,仗着胆子走到伙计尸体旁,蹲下,试探一下小伙计鼻息,没气了,手碰到他的肌肤还是热的,好像刚被人开枪打死的。
她战战兢兢走到掌柜的尸首旁,蹲下,看掌柜的死没死透,突然,她感觉裙角被扯了一下,一只手,苍白没有血色,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第4章
一只手,苍白没有血色,她毛骨悚然,站起身,刚想拔腿跑,地下躺着的人,身子动了一下,半昏迷中挣扎睁开眼睛,模糊看见眼前有人,大概认出这个小姑娘,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手吃力地朝前伸着。
林沉畹惊惧,地上躺着的人没死,余下一口气,她蹲下,颤抖着要扶他起来,掌柜的被一枪命中要害。
掌柜的呼吸困难,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林沉畹凑近,屋里极静,她勉qiáng听见,“南…马路……87……下……”
掌柜的状似要昏迷,停顿片刻,听不清说什么,林沉畹只能从口型判断,“2…8…火车……东…西……”
声音越来越微弱,话没说完,他头一歪,断气了,林沉畹把他平放好,把词语连贯起来,南马路87号,下月28日,火车经过琛州,火车运送物品?林沉畹腿软,扶着墙壁,心惊胆战退出书铺。
她迈出门槛,凉风扑面,天空乌云遮月,黑漆漆的巷子,几点灯火,说不出的恐怖,林沉畹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她刚走出十几步,突然,一股劲风,头皮一麻,一个冰凉金属物体抵住她的头,一个低沉寒彻的声音,“别动,举起手”,透骨的森冷。
林沉畹恍如雷击,心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膛,她本能听话地缓缓举起双手,冷不防,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伸过她腰间,初秋,气温余热,林沉畹穿着夏装学生服,单薄的棉布衫,黑皮手套冷硬的触感,令她身体瞬间僵直,所到之处,她肌肤缩紧。
黑皮手套探到她胸部倏忽顿住,“你?”语调低沉隐有惊诧。
声音耳熟,林沉畹脚底倏忽窜上一股寒气,缓缓转过身,一道高大的身影像堵墙,挡在她面前,另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握着一把枪,顶在她头上,面前冷峻高大的男人黑色大氅被夜风扬起,无形的压迫感,令林沉畹窒息。
她慌乱中扫见四周,胡同里不知从哪冒出数条黑影,手里举着枪,齐齐地对着她。
林沉畹腿软,不争气地哆哆嗦嗦,细小的声儿,“道笙,求你……别杀我。”
他的手臂缓缓垂下,黑暗中看不清表qíng,默然地看着她。
林沉畹一步步后退,她想转身就跑,可惜双腿不听使唤,抖得厉害,心里犹有背后中枪的yīn影,她小心朝后退,一直退出十几步远,突然掉转身,飞快地往胡同口跑。
她拼命地跑,似乎能听见耳边风声,她心里就一个念头,离开他,离他远远地,她刚跑到胡同口,静谧的街道突然‘吱呀’一声,车轮胎摩擦地上的声音传来。
一辆汽车停在胡同口的马路上,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朝她喊:“畹妹,是你吗?”
林沉畹听见这声熟悉的呼唤,几乎掉下眼泪,她还是那个胆小懦弱的乡下丫头,她朝前奔跑,没有收住脚步,直接撞进方崇文的怀里,急喘,上气不接下气,“崇文哥。”
方崇文抱住她,往她身后看去,胡同里几户人家屋里透出灯火,半明半暗,胡同两旁房屋投下大面积yīn影,没看见什么,他觉得有些异样,对怀里的人说:“我在车上看见一个人跑过来,看身影像你,果然是,天黑了,上车我送你回家。”
林沉畹钻进车里,随后方崇文上车,汽车发动,良久,她的心方稍许安定。
陈道笙的一群手下,隐藏在暗处,看林沉畹上车,身旁握枪的黑铁塔似的汉子问;“二爷,要不要追?”
陈道笙摆摆手,看着胡同口停着汽车,汽车灯光雪亮刺眼,那个娇小的身影被一个青年男子拥在怀里,安抚着,他眉目间暗沉,直到那个娇小的身影上车,汽车开走,胡同口马路路灯发出惨淡的光,空寂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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