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后一分钟。"
"你在赌什么?"
"不赌什么。我不是一个赌徒。我只是贪心,快乐的时间——"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如果你真想要快乐,就gān脆把他抢过来,刺激一点。"她板着脸说。
我骄傲的说:"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不抢任何人的东西。"
"他自己走过来呢?"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说。
"想个法子,令他自己走过来。"美宁换汤不换药的说。
我摇摇头。"我不能这么做,我是个正直的人。"
"你抱着你的正直走绝路好了。"美宁叹口气说,"你不晓得这年头的女人多邪。"
"她们是她们,"我拂袖而起,"我是我,我不稀罕。有人的丈夫是使唤打手吓回来的。有些用三上吊,我不做这些,他们来就来,走就走,我给他们自由。"
"但是你不快乐,你总是吃亏。"
"天知道日日对着一个魂不附礼的男人有什么快乐!我得不到谁,但我知道他不会忘记我!"我激动的说,"他不会忘记我,那就够了,我满足,你明白吗?我要的是jīng神上的满足。"
"但是一个丈夫有温暖的身体,温暖的手!"
"美宁,凡事不可qiáng求。"
"你很好,谢,我实在希望有人会欣赏你。"
我笑了。"美宁,他不是幸运,他很聪明,他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种人,他知道我不会给他任何麻烦。"
"我的天,你们都实在太聪明。"她呆呆的说。
我苦笑。"美宁啊,在这个年头,如果不够聪明,是没有办法活得下去的。"
"你吓坏了我,那么像我这种笨人呢?"她问。
我不出声。美宁不是笨,她只是善于安排她自己,她的寂寞,她的生活,她都控制得很好。我可以跟她这样生活吗?我想没有可能。
我可以学她那样,养一只猫,养一缸金鱼,出去逛逛书店吗?没有可能,人各有志。
我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我从矮栅过去,看到了那一池水。我换了泳衣,跳进去,混身溅满了凉凉的水,我浮在泳池里,没有上来。泳池里有不少落叶落花,我用脚打着水。
今天很静,就像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一样。美宁问:你还剩有多少天?
我实在不知道。
但是我至少把皮肤晒棕了,至少我高兴了一阵子,这已经是不容易的了。
我高兴的是,我没在他身上取走什么,我还给了他不少的快乐,这一点是值得高兴的。
婚姻怎么样呢?或者过了十年八年,他会把另外一个女人带回家来,而我在外国,带着孩子,一无所知。
我渐渐对婚姻完全失去信心,也对他完全失去信心。
我不相信他所说任何一句话。我只喜欢听而已。
何必揭穿他?我不稀罕。做一个女人,如果要维持骄傲,必须牺牲很多,然而谁不是在牺牲呢?
如果可能一辈子这样浮在水上,倒也是很好的乐趣。
(十九)
我游了一会儿,发觉沈钧坐在帆布椅子上看我。
我微笑了。
像是看一场电影,一切与开头的时候一样,戏快要终场了,我不得不微笑。
"这么早?"
我点点头。
他伸出手,拉我上来,他把大毛巾盖在我身上。
"水很冷,当心着凉,你身体又不十分壮健。"
我坐在糙地上,用毛巾擦着头发。
"我醒来,你已经不在了。你是几时走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我是七点三刻醒的,与美宁谈了一会儿,然后过来游泳。"
"你应该推醒我,我睁开眼睛,发觉你不在身边,我很害怕。"他说得像个孩子,声调倒是很诚恳。
我看他,他在骗我?他没有必要骗我,恐怕此刻他说的是实话吧?恐怕他刚才的确是怕我突然离去?
"你不习惯一个人睡觉?"我问他。
"我喜欢你睡在我隔壁。"他毫不掩饰的说,"你像一只小狗,我喜欢你的温暖。"
"一只小狗。"
"我希望我可以养着你。"他坐在我身边。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是不容易养的。"
他抓着我湿淋淋的头发,我的发湿了他的衬衫。
我问他:"你可爱我?"
"是的。"他说。
"这个月,我们都很开心。"我看着糙地。
"是的。"他说。
"你妻子见时回来?"我问。
"二天之后。"
我点点头。
"我对不起你。"他忽然低声说。
"对不起什么?"我笑问,"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三天之后我就回家了。我们以后,也许永不见面了。"
"你会写信给我?"他问。
"我不知道,我并不喜欢写信。"我说。
"我会来看你。"
"不必了。而且你也不会来,别哄我,我不是一个孩子,你不会来的。你与你的家庭,我希望你们快乐。"我说。
"事qíng不会一样了,"他说。"你来过此地。我会常常想起你,生活不会再一样了。"
"慢慢你会习惯"
"你可要……见她"
"不要,也没有必要,为什么要把事qíng弄得这么戏剧化?我们还剩三天,是不是?"
他看着我,他握住了我的手,他吻了我的手背。
"我不用香水,你不必担心,"我轻声的说,"我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但是我不会忘记你。"他说。
"尽可能忘记我,因为我也得忘记你。生命短暂。我有过开心的时候,那就够了。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后悔,又没有机会吵架,更没接触到现实,我实在喜欢这样的日子,像世外桃源一样。"
"我会向你求婚,你是知道的。"他抓着我的手。
"不要娶我。娶了我之后,我会像任何老婆一样,麻烦你,天天问你计算家用,"我说,"不要有歉意,好不好?为什么要抱歉呢?"
他把我抱在怀里,我真的全身皆湿,刚刚从泳池里上来。
我的眼睛渐渐湿了,我的眼泪掉在他的肩膀上。
美宁站在她家的花园那一边,大声嚷:"好了,沈先生,戏演完了。"
他没有放开我,他看着美宁。
美宁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你又在跟她说什么?哄她什么?你看中了她的弱点是不是?她是君子,君子成人之美。你可够臭美了,沈先生。"
我揩揩眼泪,笑了。"过来,美宁,你们从未认识过,你也常常过来游泳的。"
"不稀罕,明年夏天,我会叫父亲也盖一个游泳池。"
"过来!"我说。
"君子可以欺其方啊,沈先生。"她还在说。
"别乱讲了,美宁。"我说。
"他在十天内就把你忘记了,你帮他什么?"美宁说。
"你放心,美宁,"我说,"我不会吃亏的,我会在三天内把他先忘掉。"我边说边拍美宇的背。
"你才做不到。"美宁说。
"我当然做得到,我一上飞机,就把他扔得影踪全无了。"
我们这样子说话,根本把沈钧当成不存在一样。
他没有出声。
我看着他,他说:"我老了,你们——有的是时间。"
"那也算借口?哈哈哈!真可笑!"美宁一点不客气。
"美宁。"
"他太爱他自己,我讨厌这种有自恋狂的人,只有自己,没有人家。"美宁说。
"他爱他的家庭,"我说,"何必呢?为了我放弃家庭。"
"你不爱你的家庭,"美宁冷冷的说,"我也学得聪明起来了,你如果爱你的家庭,你不会看谢一眼,你有什么家庭?你的家庭在谢踏进你屋子那一分钟,早已瓦解了。别惹我笑,你爱你的妻子?哼!这是你的借口,叫谢乖乖离开的借口,但是你何必用这种诡计?难道谢会看不出来?难道她会真相信你很矛盾?你在做选择?你也配?"
"美宁?"
美宁转过头来。"为什么阻止我?我偏要告诉他,不让他得意,这种男人!"
我对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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