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赔笑道:“王爷,您说笑啦。”
段成悦将手里的烤兔吃光,见红颜也吃得差不多,便笑道:“红颜,这里还有一处dòngxué,高大宽敞,下午去那看看可好?”
红颜嘴里塞着ròu,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于是吃完午饭,灭火、整装,大伙一起上马,朝dòngxué处奔去。那dòngxué其实没什么格外稀奇的,然而dòng外有一泉,清冽异常,传说曾有异彩发出,是仙女落凡洗脸。据说用此水梳洗,丑女可焕发容颜,美女可永葆青chūn,段成悦料红颜必定想去。果然,小孙才稍稍一说,红颜立时大感兴味。
“倘若是真的,”红颜心中计较半晌,认真地道,“我就装瓶子拿出去卖钱。”
段成悦微笑道:“那可不成,这水是我的。”
红颜知他说笑,笑道:“赚来的钱分你一半。”
段成悦笑而不语。
谁知红颜想了半天,忽然道:“也不好,假如世上人人都是美女,就不值钱啦!”
段成悦微笑道:“你的脑筋转得还挺快。”
dòngxué是往北而去,行了片刻,西面传来阵阵蹄声,小孙脸色微变,拨转马头,往西行数步,将马勒下。众人纷纷勒马,朝西望去。
劻勷偏僻,又是封地,谁会在此策马奔驰?
段成悦皱起了眉头。
马匹渐渐奔近,只见马上骑士一律身着玄衣,好像也望见了这里的人,放缓了速度。
小孙看清了来者着装,微微松了口气,一拍马,迎了上去。
红颜问道:“他们是谁?”
段成悦道:“是御林军。”
红颜登时面如土色,道:“才刚刚说起,他们就来了?”
段成悦默然。
玄衣骑士到了近处,一齐下马,抢上前来,下拜行礼。领头的那个中年男子道:“小人陈嗣胜,参见王爷!”
段成悦淡淡道:“起来罢。”
十五个玄衣骑士哄的一声,一齐起身。
陈嗣胜道:“王爷,小人奉旨,在劻勷侍卫王爷。”
段成悦微笑道:“陛下没有发脾气?”
陈嗣胜赔笑道:“王爷,陛下只命小人传一道口谕。”
段成悦微微一怔,便下马来,问道:“是什么?”
陈嗣胜道:“陛下吩咐王爷早些回翯城。”
段成悦道:“你说原话罢,让我斟酌斟酌。”
陈嗣胜道:“是。”他挺了挺腰,道:“陛下口谕,‘叫他适可而止,差不多就回南都罢,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段成悦微微一笑。
陈嗣胜道:“王爷,小人在出城之前,王府的何总管特意找到小人,请小人也给王爷转句话。他请王爷一定要保重身子。”
段成悦道:“知道了。”
陈嗣胜见他回头,急忙跟上去,帮他牵住了缰绳。段成悦扶住缰、鞍,踩在马蹬上,正要跨上马背,突然便在这一用力间,眼前一花,头晕目眩起来。
这正是“chūn寒”发作前的预兆!
段成悦身子猛地凝住,踩回到地上。
他顺势装作想起一事,抬头对红颜道:“红颜,我有事跟陈大人说,你先回庄园,那dòngxué,我们过几天再去。”
红颜睁大眼睛,奇道:“什么事?”
段成悦沉声道:“你先回去罢。小孙,你带姑娘回庄园。”
诸人都不知他的意思,还以为果然有极要紧的事qíng。红颜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段成悦点点头。
小孙行了告退礼,带上自己一起的几个下人,上马与红颜离开。几骑人马片刻就消失在眼前。段成悦靠着马背,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陈嗣胜道:“王爷,您有什么吩咐么?”
段成悦没有作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忽然脚下一软,“扑”地摔倒。
陈嗣胜吓得变了脸色,扔开缰绳,跪下去抱住了他的半身,道:“王爷!王爷!”
段成悦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qíng,脸色刹那间一片青白。他的身体仿佛风中落叶,颤抖不止。鼻中鲜红的血倏地涌出,染了一片。
陈嗣胜叫道:“王爷!”
段成悦嘴唇微微嚅动,好像想说些什么,然而挣扎半晌,终究吐不出声音,目光却渐渐变得茫然。
只在片刻,qíng形就变得十分不好。陈嗣胜背脊上冷汗涔涔,脑中登时一片空白。倘若定安王就薨在他的怀里,他怎么承受这个天大的责任!
段成悦仿佛已然失去知觉,身体却忽地一抽,痛得蜷缩成一团。
陈嗣胜大叫起来:“快找马车!快找马车!”
“chūn寒”发作时的剧痛宛如万蚁噬骨,遍及五脏。段成悦每每憎恨,先帝为何要用如此惨酷的毒药,他知道皇家秘药甚多,倘若如鹤顶红、番木鳖,沾唇即死,那便省却多少痛苦!
他竟然在这种痛楚下熬过了两年!
段成悦感到一只女人温暖的手抚过了自己的胸膛。“红颜。”他含糊地道。
“王爷,您缓过来了么?奴婢是鬘姬。”
段成悦无力睁开眼睛,也无力思索这件事qíng,只在喉咙处没有声音地“嗯”了一声。似乎有当当的铁马响,仿佛极近,又仿佛极远。
他服下“chūn寒”以后,睿帝握住他手,坚定地对他道:“悦之,你再撑一撑。”他已经撑了两年,他还能再撑多久?
这两年来,他要时时提防“chūn寒”,无心做任何事,也无力做任何事,时光便在明净园的院中,便在书房的书里悄然滑过。有一次他梦见呼唤早朝的鞭声,三鞭都像抽在了他的心里,把他从梦中抽醒。
无数个冰凉而寂寞的后夜,他坐在卧室的檀木大椅子中沉思: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他始终没有想出原因,或许人活下去,仅仅是种本能。
鬘姬在手背上试好了药的温度,舀了半勺,将羹勺轻轻触在段成悦的唇上。每次他病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便只能这样提醒他,在给他喂东西。
段成悦勉qiáng咽了几口,含糊地道:“红颜……”
鬘姬轻声道:“王爷,您回来王府了,奴婢是鬘姬。”
段成悦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极慢地又咽了一口汤药。
鬘姬凝视着他苍白憔悴的面容,忽然想起了王妃云姮。云姮每晨都会按时来到明净园探望,她望着定安王的眼神宁静而苦涩。王妃是一个尊贵的女人,这种神光却像极了她的姐姐鬟姬。
或许每个女人的命运都极其相似,她们只能把人生的苦乐jiāo给上天安排给她们的男人。
鬘姬叹了口气,轻声道:“王爷,您再喝一点罢。”
段成悦没有反应,他的呼吸却还平稳,或许又昏睡过去。
段成悦真正清醒过来是在两天之后。
他醒过来以后,便不愿再呆在chuáng上。勉qiáng披衣起chuáng,自然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在书房坐坐。此时才在何藤升嘴里知道是怎样一回事。
陈嗣胜在劻勷的庄园找来马车,知道不能耽搁,一路飞奔,直接赶回翯城。他脑子还算快,遣人飞马先回,将叶而复拉到车上,一路出城接应,两辆马车在路上相遇,直接就在马车上做了急救。
何藤升道:“王爷!那时已经流了很多血!把陈大人的衣裳,染透了一片!”
说的惊险,段成悦却只淡淡一笑。
半晌,段成悦问道:“那么,劻勷那里,知道这件事么?”
何藤升知道他问的是红颜,道:“那位姑娘也回来翯城了,陛下亲自下旨,还是让她住在去时住的地方。”
“哦——”段成悦默然片刻,问道,“那么,陛下怎么说?”
何藤升道:“陛下遣了三位公公来探望过,说,倒也没怎么说。就是请王爷好好养病。”
“嗯,”段成悦苦笑道,“我原本还打算在劻勷多住几天,谁知道——”
何藤升道:“王爷,您身子不好,到底还是翯城方便。”
段成悦淡淡笑道:“这次回来,就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去了。”
何藤升心中一紧,忽然“嗵”地跪下,道:“王爷,您千万不能有这个念头,不论是什么病,只要好好休养,必能康复起来的。”
段成悦道:“你起来罢。”语气中,却听不出一点喜怒。良久,低声道:“你封一件礼物,给陈嗣胜送去,就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忽然淡淡笑道,“什么也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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