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杨花_吾无故【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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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鸿雁向他抱拳告辞,与红颜两人上马,鞭子轻轻一抽,便绝尘而去。

  奔了一程,折柳亭已经在后消失不见。李鸿雁憋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师妹,他,王爷,没有看上你罢?”

  红颜无jīng打采地道:“怎么?”

  李鸿雁道:“他gān什么要送玉给你?他要是看上你,我可就……没法子啦。”

  红颜心里正在为那句“后会无期”懊恼,李鸿雁这句话一说,当即怒气冲冲地回了过去:“你也知道比不上人家?你看看人家的风度,哪里像你一样,总是毛毛躁躁的!”

  侍卫服侍段成悦上车,问道:“王爷,这便回南都么?”

  段成悦想了想,缓缓道:“这附近有一个村子,叫花鼓村,去那里。”

  侍卫一愣,露出迟疑的神qíng,犹豫道:“王爷,那是偏僻村庄,小人怕侍应不过来……”

  段成悦微笑道:“难道那村子里的人都是土匪不成?去罢。”

  侍卫应了一声,吩咐车夫往花鼓村行去。村庄路窄,行到半道,马车就不能再前,停了下来。

  段成悦只好下车,正巧前面走过来一个挑担的老农,侍卫赶紧拦住,问道:“老丈,我家老爷想去花鼓村,可还远么?”

  老农朝后一指,道:“呶,那个房子后头就是了。”

  段成悦朝他指的望去,远处果然隐约有一间土房。段成悦沉吟问道:“花鼓村的人,都葬在何处?”

  这日既非清明,亦非冬至,问起坟葬,那老农却有些疑惑,过了一会,指指周围的荒地,道:“这一片也就是了。”

  段成悦心中微微一惊,环顾望去,果然看见不少坟茔,只是墓堆极低,也无砖基,甚至连墓碑都没有。有些坟凑在一堆,有些坟却稀稀拉拉,都在荒糙掩映之下。仔细看,方能辨认。

  段成悦皱起眉头,问那老农道:“无碑无字,怎么辨认?”

  那老农露出极诧异的表qíng,反问道:“自家的坟,哪里会不认识了?”

  段成悦微怔,随即哑然失笑。正是如此!自家的坟,怎么会认不出来?

  老农挑着担,摇摇晃晃地顾自去了。段成悦在这一片矮坟前驻足。然而他要怎么寻找鬟姬的坟墓?

  他知道未嫁女子夭折,身份极低,在这种村庄间,不过糙糙一埋了事。他有时想起鬟姬的坟墓,总有一个矮矮的土堆,总有数丛荒荒的青糙,却未想到,果真是只不过埋进土里而已。

  段成悦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侍卫悄声道:“王爷,太阳大,您别累着。”

  段成悦蓦然回神,淡淡道:“回南都罢。”

  他已经找不到鬟姬,鬟姬已经湮没于这偏僻huáng土之下。

  马车开回南都,在大街转了个道,往回定安王府的捷径小路行驶。这条小路不宽,只能容一辆马车,然则也不热闹,极少堵塞。车夫将马车赶到小路,行了半道,忽然前面传来“当当”的锣声,好像官员出行开道。

  车夫愣了愣,连声叫“吁”,把马车拉缓,停下。

  前方果然走过来一行差役,拥着一顶绿呢大轿。车夫退也来不及,只得堵在路中。

  段成悦这辆马车纹饰古朴典雅,一眼就能看出非贵人所不能乘坐,差役倒不敢呼喝,也停了下来。

  段成悦的侍卫下车,走上前,问道:“是哪位大人的行轿?”

  差役道:“是辅卿王大人。”

  话音刚落,王大人已经掀开轿帘,沉声问:“怎么停下来了?谁人挡路?”

  差役侧身让开,段成悦的侍卫上前行礼,道:“我家王爷的马车正巧路过,此路狭窄,因此堵上了。”

  王大人听见“王爷”两个字,微微一怔,问道:“哪位王爷?”

  侍卫道:“是定安王。”

  王大人从轿中出来。侍卫赶紧回身,跑回马车,掀起帘子。段成悦在车中微笑道:“王大人,你有急事么?我往后边岔路,且退一退。”

  王大人连称不敢,躬身道:“怎么能让王爷退?自然是下官退。”

  段成悦见他一身官服,打扮肃然,微笑问道:“王大人此去办差么?”

  王大人叹了口气,苦笑道:“陛下下旨,赐静安王御酒一盏,下官前去送酒。”

  送酒!

  段成悦脸色倏然大变。送酒,岂送一盏,岂需一位一品大员!段成悦眼前陡地浮起白瓷盏中碧绿的“chūn寒”。他的声音却还平静,简短地问道:“何酒?”

  王大人微一踌躇,也简短地吐出两个字:“牵机。”

  牵机毒酒!段成悦感到一阵寒凉从足底腾起,一种感同身受的凄惨登时在心间缭绕不去。他极用力地笑了起来,喃喃道:“这酒……可不好喝啊……”

  “是,”王大人道,“不过……”

  不过什么,王大人没有接下去说,只是毫无笑意地一哂。

  段成悦忽地吐出一口气,疲惫地笑笑,道:“大人去办差罢,我要回府了。”说着,微一示意,侍卫便放下了车帘。

  王大人回过神来,忙回头道:“退让。”

  车帘放下的一瞬间,段成悦轻轻地闭上眼睛。牵机,段成弢回到翯城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立时便是一盏牵机。也不过两年之前,他是先帝爱子,位尊权重。谁不把他当作未来的南帝?谁见到他,不需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王爷”?

  到如今,所有的尊贵竟都走到了末路,只用一盏牵机了结。

  段成悦心中,兔死狐悲的感伤愈发弥重。他们虽是夙敌,然而之间有什么过大的分别?他们同姓、同辈、同爵,都曾经尝过繁华,都受过无尽的荣宠……他们的区别不过是一盏牵机,一盏chūn寒!

  段成悦心中蓦然绞痛,重重靠往车壁。

  侍卫听到响动,撩开了车帘一角探视,见他脸色苍白,不禁吓了一跳,道:“王爷,您没事罢?”

  段成悦长长吁了口气,忽地坐直腰,低声道:“回头,去静安王府。”

  静安王府周围御林军重重,马车才行到巷口,就被拦了下来。

  秦西河亲自在外把守,一见是定安王,不禁愣了一愣,行礼道:“王爷!”

  段成悦道:“秦将军。”

  秦西河试探着问道:“王爷前来静安王府,是为了……?”

  段成悦冷冷一笑,一字一字地道:“见他最后一面。”

  秦西河又是一愣,段成悦淡淡吩咐车夫:“进去罢。”

  马车启动,秦西河不由自主地一让,叫道:“王爷!王爷!”然而已经被他闯了进去。

  马车直开到王府大门口,段成悦下车,疾步走了进去。

  王府内朱红大柱的颜色不知何时悄然剥落,雕梁画栋,结网黯淡。段成悦踏在通往正厅,却长满杂糙的青砖大路上,一步比一步沉重。去岁枯huáng的落叶仍未腐坏,稀稀落落,铺在地上。

  他疾步走过,带起的风让这些半腐的落叶微微颤动。

  段成悦走到大厅门外,陡地止步。只见正厅的桌上,一只剔透的白瓷酒盏,孤零零搁在正中。这只酒盏,何等触心!段成悦蓦然抬头,正迎上了段成弢冷峻的眼神。

  段成弢的脸有些许黑瘦,然而面色毫无波澜,直盯盯地盯向段成悦。

  “嗬,”段成弢冷冷一笑,道,“你还没死?”

  段成悦忽然也轻松地笑了起来:“我还能听听你的遗愿哪,你有什么未了的事么?”

  段成弢哂道:“那,可多得很。”

  两个人陡然静默下去。

  过了半晌,段成悦极勉qiáng地笑道:“你的王妃、家人呢,他们不来送你么。”

  段成弢微笑道:“他们在后面已经先上路了。”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只不过做一次chūn天的出游,只是话下的意味,却让段成悦心中倏紧。他最小的女儿,今年正方三岁。

  段成弢自嘲般哂道:“成者为王,败者贼。这番真正了却gān净。”

  段成悦淡淡一笑。他在这片刻,觉得心灰意冷,疲惫不堪,于是缓缓地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段成悦。”段成弢叫住了他。

  段成悦顿足,回头,淡淡问道:“你还有事么?”

  段成弢露出轻蔑的笑意,似乎随意地道:“成者只有睿帝一人,你跟着他争下天下,你又有什么结果?”

  段成悦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淡淡道:“我心甘qíng愿。”

  段成弢蓦地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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