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悔吗?”她轻轻问:“如果往日重回,你会不会听从他的安排老实地做妾?”
唐流不答,她仰起脸来,对着阳光,淡淡一笑,楚楚可怜里透出些许坚定,唇角微抿,掩不住的傲气。
在玲珑尽心尽力的服侍下,唐流渐渐康复,所有伤病只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布在手足、后背上,还有面上盖不去的一块疤,眼看她日益回复生气,玲珑却惘然若失起来。
黑夜里她打点了一些没穿过的衣裳,又把多年来自己攒的银钱用手帕包了。“我知道你不会再接受王爷的赠予,但人总要生存下去,这些日子的相处也算是场缘份,若你肯把我当做朋友的话,就不要拂了我的一番好意。”
她把收拾好的包袱放在唐流枕旁:“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哪一天会离开,这点东西先放在你那里吧。”
“谢谢你。”唐流手指触到gān慡温柔的棉布包裹,心底深处亦柔软了一片,轻轻说:“我刚从大火里被人救出来时,躺在铺了糙垫的chuáng板上,浑身痛到发狂,耳旁有无数声音窃窃如cháo,唯有个算命为生的老妇的话是听得最清楚,她不住说,破相是好事,破相是好事。”她停住,看玲珑脸上有一丝不忍,便拍了拍她的手,接着说:“现在想来倒真算是好事,你看,齐王放我一条生路,而玲珑,我很高兴能与你相jiāo。”
“那么答应我,以后无论有什么难处你一定要来找我。”玲珑拉了她的手:“我本是个孤儿,名叫詹蓉,入府时他们给我改了名字。其实,我并不喜欢玲珑这个名字。”
“可你的确是玲珑剔透。”唐流说:“虽然你外表冷漠,但,我向来不认为女孩子脸上巧笑嫣然,行动里娇声细语,万事上委婉求全才算得真正玲珑。”
可惜相聚时日已不多,两人恨不得要夜夜秉灯长谈,叹相识太迟,有许多知心话来不及一一吐露。玲珑是个细心人,怕唐流身子虚弱劳累,一入夜便借故有事,催她早早睡了。自己走出屋来,到院子里透气。
室外满袖清凉,她心里即喜且悲。自小时候起,无论是詹蓉还是玲珑,俱是孤芳自赏独来独去,王府里的女孩子都知道她的怪脾气及好武功,离得她远远的,一年到头寒喧的话也不会多说几句。没料得遇到了唐流,倔qiáng更胜过她去,反而一见投缘,俩俩相敬互爱。
这处楼房驻在府内西侧,她立在墙角处思前想后,忍不住悲中从来,叹与唐流相聚何浅。侍她离去后,从此又是缄口寡言的度日,且她那日撞破齐王少相隐qíng,虽然事后彼此若无其事,但终究落下祸根,以后在王府的日子只怕要更加艰难几分。
正在伤神,忽听到墙上衰糙忽啦啦,声音奇怪。她立刻警觉起来,慢慢靠过去,贴在墙面低头看脚下影子,墙头上一篷马齿兰迎风颤颤,瑟瑟中她看到有人头在其中一探,又突地缩了回去。
玲珑不慌不忙,半袖出藏在袖中手肘处的短剑,静静地候在下面。
一直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人才行动,小心翼翼地伏在墙上,以极慢极稳的速度渐渐攀进来,玲珑眼见他一点点溜下墙,待他完全立定,月光看清楚身形后,把短剑塞回袖内迎上前去。
那人突然查觉身后有人,大吃一惊,转身瞪住她。
“你叫傅长青吧。”玲珑轻轻说:“只是这么晚偷偷摸进来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刺杀齐王?”
“不,我是来还唐姑娘东西的。”长青总算镇定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金柄嵌珐琅宝石的匕首给她看,恳切道:“她的伤势怎么样?要不要紧?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月光下他满面浅浅伤痕,是个吃了许多苦的男人。玲珑想起曾经翻阅他的资料:傅青城,城东香烛店老板之子,十八岁弃商从戎,骁勇刚猛,钦封震远将军一职,终因官场排挤,于二十八岁愤然辞官不知所踪。
“如何?”长青见她脸色犹豫不决,不由着急:“我有些很重要的话要亲口告诉她,请姑娘千万疏通。”
“好吧。”玲珑想,人都已经站在面前了,让他见一面也好,总算此人也是唐流的朋友。
她担着风险,把他领进去,先自己进房间把唐流摇醒,再唤他进来。
16 前仇旧事徒追记
唐流半睡半醒间听到长青夜访,虽然有些诧异,还是起身整了衣裳坐好。
长青大步入了房间,见她坐在chuáng沿,脸上明显一块伤疤,手上也是斑驳不清,只觉胸口一热,突地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唐姑娘,请受我一拜。”
这下不光是唐流,玲珑也吓一跳,她本来立在门旁把风,见到他如此激动,忙过来拉他:“傅公子,请不要这样。”
长青抬了头,虎目含泪:“唐姑娘,全怪我多心冤枉你,害你被烧成这个模样,你要打要杀,拿我出气吧。”
唐流叹气,过来亲自扶他,微笑:“长青,怎么这么说,难道我现在很难看?今天我明明才照了镜子,与原先并没有什么差别呢,你可别太自责了。”
她这么一说,长青更难过,他咬牙道:“实不相瞒,骠骑庄一早步下机关,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可朝廷不但知道了这事,竟然连举事时间也一清二楚,兄弟们才出手便被擒被杀。故此,我以为内jian是你,才下了这种狠手。”
“是吗?”唐流有些意外,继而苦笑,也难怪,她是最晚到庄子里的,又是身份暧昧来历不明,说到最可疑的人当然非她莫属,问:“那现在你可明白了?究竟谁是内jian?”
“……”长青看了眼玲珑,不响。
玲珑听他们说起机密,识相地说:“你们聊吧,我去房外看看有没有人。”
“不用了。”长青却阻止她:“请姑娘留下。”
玲珑知道他这么说根本不是出于信任之类的原因,不过是怕她出去报信或偷听,索xing留在眼前省力,于是停住脚步,听他继续往下说。
“唐姑娘,我只是不放心,来看看你的伤,还有,把这个还给你。”长青说着,把怀里的匕首给她。
唐流接过来,用指尖轻轻抚摸匕首鞘身,金吞口、嵌宝拼花,脸上既是茫然又感慨,半天才道:“谢谢你,这柄匕首的确对十分重要,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她俯下身子,把脸贴在匕首上,凹凸冰冷,自觉万般凄凉。
玲珑看她脸上惨然,心想:这柄匕首果然对她意义非凡,又听长青问:“齐王会不会为难你?唐姑娘?”
“不会。”玲珑看唐流犹似在梦中一般,替她回答道:“王爷不日就要放唐姑娘走了,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全。”
“那就好。”长青重重松了口气。
一眼瞥到他如释重负的模样,玲珑忽然起了个怪念头:如果我说齐王不肯放过唐流,今晚他会不会窜过来she杀我带她逃走?她忍不住去看他的手,一手叉在腰间,一手紧紧握着剑柄,腰间鼓起一块,大约藏着小镖铁针之类的暗器。明白了,但不觉得生气,说:“傅公子,很高兴唐姑娘有你这样肯拼命救她的朋友”。
这里长青听她没头没脑这一句话,立刻也明白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唐流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已不动声色地jiāo了锋,自己把匕首cha到腰间,又按了按颈子,衣襟下面有金锁隐约沉沉。临别时,平一共jiāo给她三样东西,现在只有那件外袍是失落在火灾中了。
“时间不早,我先走了。”长青道:“唐姑娘,我只是想把东西还给你,再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以后再相见,如果傅某那时还留得这条命在,自当尽一切薄力听候差遣。”
“什么?”唐流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不知内中根由,玲珑却是明白了,她清脆地说:“傅公子,何必qiáng不认输?如今局面胜败早定,纵然你拼得鱼死,这网去是坚固异常,不会抽了一丝线。”
“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公子,说句实话,你与罗庄主,还有骠骑庄这些人的身份来历我全知道,你心里想的事qíng我也猜得出。只是,我告诉你,这些念头全错了,有些事qíng一早注定,只怕你再争qiáng斗勇都是无济于事的。罗庄主这次是死罪难逃掉,我劝你别再想着去费心思救他,还是先救自己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长青心里一沉,冷冷瞪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qíng?”
“我知道的东西比远你想得到的要多。”玲珑悠悠道:“傅青城,我不过是看在唐姑娘的面子上奉劝你几句真心话,别再固执已见了。三年前你罢官是第一次争qiáng,罚去骠骑庄便是结果;而这次你们设计布局的结果还是惨败,你自己成了朝廷名单上的钦犯,你还想怎么办?再把命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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