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妖红_暗【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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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若是长久弯曲着腰,再直起背时,身后的骨头会‘咯咯’轻响,唐流缓缓转动颈部,不意间,竟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今天,平将军没有穿官服,他一身青色的府绸轻袍,腰里缠着盘龙夺珠的玉扣腰带。

  “唐姑娘”,见唐流回头,他不好意思红了脸:“我又来看你了。”

  他还是舍不了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唐流只好苦笑:“将军这样三番五次来找人,对我们两人来说都已不算是件好事qíng。”

  “是”,平低头应声,清晰的轮廓里透出几分腼腆,他轻轻走上来,毫不在乎身上滚绣繁美的华衣,在唐流身边并肩坐下。

  他轻轻的说:“唐姑娘,我只是想见到你。”

  “哦。”

  唐流打量他,这个有着一双温柔秀目的男子,坐在脏衣污水之中,挺拔巍峨若松岩,难得他如此深qíng,可是世事多厄,他们相遇得并不是时候。

  “你不可能永远见到我的。”唐流叹息,坦言:“我以前曾是齐王的妾,现在是少相府里的奴婢,我父亲又是遭发配的罪臣。”

  “我知道。”

  “将军正处在飞huáng腾达的机遇,这一辈子也不该与我这样的祸根有任何联系。”

  “你错了。”平突然抬起头:“唐姑娘,我不是个登徒子,也不是热衷名利之人,上战场是为了替国家效力,来这里是因为我真心喜欢姑娘。”

  “是么?”唐流微笑,想不到身处惨境居然还有福气听到这样的美言,她转头看他,清朗英秀的少年将军,没有一分贵族子弟的纨绔气息。唉,那句话怎么说?恨不相逢未嫁时,她也算是嫁了人,再不是自由身。

  唐流不由叹气:“平将军,谢谢你的错爱,可是,以后请不要再来了,唐流担当不起。”她面色惨淡,轻轻道:“将军的qíng爱若是一时的兴起,那便是无果;若是长久的念头,那就是非份之想。而且无论怎样,终会成为唐流与将军命运里的坎坷。何不转头回去,大家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怕再继续qiáng追硬取,只会令它变成一段孽缘。”

  这话说得诚恳凄凉,平只觉心痛不可抑止,他猛地跳站了起来。

  “如果我硬是要坚持下去呢?”他悲伤地凝视她:“我来这里前已经详细考虑过,事qíng发生了就会存在因果,我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唐姑娘,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他站起来时高大若玉山,面容坚定真诚,征战沙场的年轻人身形矫健如豹,宽大的手掌上指节圆浑突起。唐流不由联想到齐王与少相,他们的手指纤长如玉,骨节文秀细致,大多数时候是用来拈笔端酒与抚摸美女,哪里比得上平的安全有力,可是,他还是保护不了她。

  “请问我怎样做才算是相信你?”唐流轻轻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平不过是失望,她才是最悲哀无奈的那一个:“要职大臣的婚事必须事先向朝廷呈报,难道将军天真到以为皇上会应允你娶一个罪臣的女儿、齐王的妾为妻?”

  她顿了顿,又道:“或者是我太天真了,将军不过是打算让我作妾。那可就要抱歉了,唐流虽然薄命,却还有点小脾气。作妾是什么滋味我已经尝过了,本小姐没有兴趣、如果将军所谓的救我于苦难是指这条归宿的话,那就千万请您高抬贵手。我不稀罕,qíng愿在浣衣部终老一生,将军的宠妾位置还是让给别人去享受吧。”

  5 深知红尘世qíng薄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理直气壮,脸上浮出红晕。平看得呆住,第一次,有女孩子敢这么对他大喝大叫。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喜欢唐流,正是因为她的这种犟脾气。记得刚从水里把她救出来时,明明面孔雪白气若游丝,偏偏咬紧牙关不肯呻吟,自始至终眼光倔qiáng。在见惯了娇弱婉约动辄啼哭依恋的女子后,唐流的身体里似缠有韧铁钢jīng,百折不挠、无坚不摧。可她却是这么个纤弱jīng致模样,仿佛jīng雕玲珑的玉器,一不小心便会折断破碎。

  平低下头,自觉无地自容。唐流说得完全正确,他不可能娶她为妻,并非是他不想,只是朝廷绝对不会答应。折子若是呈上去,弄不好皇上会大发雷霆,他的能力只限于让她作妾。

  唐流冷眼旁观,看他面颊上红cháo阵阵,似乎羞愧无言以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九分。她站起身来,让眼泪自己从喉口咽下去,“您想通了么?”脸上却是微笑:“将军,匹夫之勇只适用于疆场杀戮,家务事里永远要考虑明白。否则,只怕你心里想救唐流,实则却是害了我。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她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木盆边继续工作,再也不去看他一眼。

  半晌,身后传来衣袂声,唐流知道,平已经回去了。

  她并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事到如今,并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唐流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心,记得她五岁的时候,家里曾请来高僧为她看相。那白眉锐目的老者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说是此女一生命运多厄,大祸小事不断,是个天生该cao心伤神的种。如要解脱,必须一生养在家里不与外人相近。父亲为此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本以为凭着家里略有薄产,可以让女孩子少吃些凡世的苦头,谁料得……

  唐流用力将双手浸回木盆,那一条锦绣彩衣河,正隐隐泛出冷笑似的光。

  第二天,第三天,平没有再来,而唐流始终沉默苦gān。没有了诱因,浣衣部的女孩子渐渐板不下面孔来嘲讽,众人手下留qíng,她的日子好过许多。

  然而平静总不长久。第五天,隆派内房的人来找她去。

  相府的大小花园层层套套。走过华盖亭亭碧树成荫的青石小道,在府南侧的书房里,隆一手素卷一手香茗,向着唐流略略点头。

  “听说你已回到浣衣部了。”他淡淡道:“唐姑娘伤未大好,何必这么xing急?”

  “少相言重了。”唐流唇角带笑,眼里却不笑:“婢子被分派到相府来,是做工,不是做客。”

  “你倒是懂道理。”隆早受惯了她柔中带刺的谈话方式,也不在意,放下书,端起明瓷薄胎的冰纹茶盏啜了一口。忽然,脸色一沉,‘啪’地一声将茶杯掷回桌面,喝道:“唐姑娘,你这一招使得可算太过鲁莽。”

  他素来遵循温文秀雅的君子风度,从来不会对府里的男仆高声说话,如果婢女做错事,通常是一笑了之或是令管家代为管束。今天居然肯当面严词责怪唐流,倒叫唐流也吃了一惊。

  她不解,奇怪看他。

  “前几天,我已提醒过你不要与平将军来往过密,唐姑娘不听也罢。现在弄出这种事来,不仅令齐王脸上蒙羞,更要毁了平将军的前途。”

  他冷冷盯住她:“昨日围场狩she大赛,平将军胜出全场,皇上大喜之下令他自己开口讨赏赐。你猜猜,他要了什么?”

  唐流满面疑惑,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哼。”隆眼光如剑,见她如此更是心中有数:“你果然是明白的,虽然他曾救过你,但你们毕竟地位悬殊。我允许他进府,是为了给你机会去回绝他。你倒好,乘机挑唆引诱。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们的不顾礼数、信口开河,昨天狩猎大赛才不欢而散,皇上齐王都大失面子。你就不怕这样做会害了平的xing命?”

  唐流被他骂得呆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回瞪隆:“少相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你要装听不懂也可以。”隆冷笑:“看来以往一直是我小看了姑娘,你不仅有勇气更是有谋略。今天叫你来,并不想审问你,只是要给你句忠告:唐姑娘,世上万事早有定数。任凭你如何懂城府、敢拼命,只怕是命中注定,无论怎样也休想一步登天成为将军夫人。若是再不知悔改,只怕是奴婢也做不成了。”

  他语气不缓不急,杂带着挖苦嘲讽,说完甩袖起身便走,出门扬长而去。剩下唐流被训得面红耳赤,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来,房里早已人去楼空,还有谁肯听她辩解说明。

  她忍着气,支撑着回到了浣衣部。一早就有人跑去将消息通知给众人,见她灰败着脸色走进去,女孩子们哪里会有好话等着,唇枪舌剑披头盖脸,又是一轮口舌冷语。

  这晚,唐流留到最后才走,她无力地来回搓着每件衣裳。回首一整天的工作,不过是一连串的重复动作,然而她更明白,对于自己,今后所有的日子也是同样的重复往返。经过这件事,她已算身败名裂,将一辈子堕在这暗无天日的洗衣房里,死寂沉默,万劫不复。

  顺手拎起一根衣带,她愣愣地盯看了很久,徐徐将带子缠在手上。丝质的织品薄而韧,禁得起重物qiáng拉,是不是只要一个动作,稍微的一些不同,就能让人从这样无尽的苦难中逃离挣脱?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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