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唐妙和柳无暇在场边大树底下看书,一边翻晒脱了粒的麦子,薛思芳跟景枫赶车拉了两趟麦子,便歇息一下他回家喝口水。
唐妙笑嘻嘻地看着他飞奔的背影,跟景枫取笑道:“大哥,姐夫一定是回家找大姐说话了!”
如今景枫和薛思芳熟起来,知道他虽然调皮,却是个仗义体贴的人,喜欢大梅也发乎qíng止乎礼,便不去管,在场里逗弄唐妙。等薛思芳回来场里,唐妙带着柳条帽子,正站在huáng澄澄的麦粒中间走来走去用脚翻晒,她笑道:“姐夫,你不会把我们家的水都喝gān了吧,这半天!”
薛思芳撩起衣摆擦了擦汗,嘿嘿地笑着,冲过来将唐妙一把抱起来往肩头上一放,道:“看你这么不怕热,坐马车去地里好不好!”
唐妙豪气道:“去就去!”然后她又问柳无暇要不要去地里玩,虽然日头白花花的,可坐马车的感觉很好,唐妙喜欢。
如今有杏儿和景椿在家看场,景枫素来惯着孩子,见唐妙想去,既然她不怕晒,便也无妨。给柳无暇和妹妹分别扣了顶大糙帽,上了地排车去地里拉麦子。
大人腿长,喜欢坐在两侧的车壁上,两条横梁,像栏椅一样,很是舒服。唐妙小,景枫让她坐在车盘上,不要乱动,她却不管,觉得坐上面好玩,便坐在柳无暇旁边,拿小脚去踢腾薛思芳。
没多久进了田间的小道,坑坑洼洼,还有扔在地头的石头,很是颠簸。路旁还时不时的会有口井。
农村为了抗旱,一大片农田的地方就会合伙修一口或圆或方的大井,几丈宽差不多两丈深,专门用来蓄水。井边没有围栏,有的就在道旁,平日很是危险,有孩子们四处野,玩得疯了很容易掉下去。景森小时候就好往井边走,李氏为了看他没少费心思。
唐妙正跟薛思芳闹得欢乐,突然车轱辘压了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唐妙人小腿短,坐在车壁的横栏上脚不沾地一下子往后仰了下去摔在地上。
柳无暇反应快手在横栏上一撑便跳了下去,把躺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唐妙抱了起来。
景枫停了车,看得都是一头冷汗,心扑通扑通直跳。
唐妙跌落的地方,两步开外就是大井沿,若是方才靠那边一点,只怕她就掉下去了。唐妙摔得七荤八素的,有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心跳得仿佛要脱出来,目光愣愣地看着柳无暇。
他温柔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别怕,没事的!”
唐妙听着他的声音好了一点,可依然浑浑噩噩的,薛思芳便道:“坏了,吓掉魂儿了,快给她叫叫!”柳无暇问他怎么叫,他也挠着头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很有非常有大大的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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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言如刃
景枫想起景椿小时候特容易吓着,奶奶经常在家里给他叫魂,便让柳无暇抱着唐妙,他握着唐妙的小脚在一旁轻轻地叫:“妙妙,妙妙,我们回家去了,不去地里了……”
柳无暇看着唐妙本来黑亮的大眼木然地瞪着,突然有种揪心的感觉,想着若是那双jīng灵一样的眸子突然空dòng起来,让人有一种呼吸不能的窒息感。他轻轻地摸着她的发顶,一声声轻柔地唤她的名字,不时地擦擦她的手心。
三人都很是害怕,却又都不肯表示出来,薛思芳qiáng笑着,“没事的,孩子就是吓着了,回家叫叫就好了”然后还来逗她,“妙妙,不要吓唬人,快点看看我,你叫姐夫,我带你去抓知了!”三人正想回家的时候,唐妙喘了口气,自己拍了拍脑门,翻着黑亮的眼睛道:“吓死我了!明晃晃的水不见底,这要是掉下去,可惨了!”
三人都松了口气,确定她没事了,景枫便让无暇送她回去,说还是在场里呆着吧,唐妙知道吓到他们了,也没异议。柳无暇抱着唐妙原路返回,还怕她没全好,不时地跟她说两句话。日头毒辣辣的,他被晒红的脸颊上布满了细汗,慢慢地顺着下颌一颗颗滴落下来,唐妙一边回应一边用小手去接汗珠。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糙木清香,甚至夹杂着荷花的味道,想是先前领着景椿去南河里洗澡在荷花丛里钻来钻去沾染上的。
他的步子沉稳,路面崎岖不平,也走得稳稳当当,就算怀里抱着一个人,日头火辣辣的很热,他的脊背也笔挺的。
唐妙问他:“你和哥哥都会中秀才的,对吧,然后你们一起乡试,还会去京城,你肯定能中状元的!”
柳无暇唇角弯起来,垂眼看她,见她稚嫩的脸上有一种笃信的神采,笑道:“举国学子何止成千上万,我并不qiáng求。”
唐妙打了个哈欠,低声道:“等你当了官,他们就该来巴结你了。”午后她容易犯困,柳无暇的身上因为沁出了汗,凉丝丝的,她把脸贴他胸口,信任地睡过去。
没料到一个孩子能说这样的话,柳无暇不由得凝眸看着她,这小丫头似乎知道他的委屈,却又从不会出声安慰,而是尽力地逗他开心。初始他没有觉察,第二日便感觉到她是有意如此,甚至会私下里告诉杏儿让她不要问县里的事qíng,也不要问柳家有什么好玩之类的话。
他叹了口气,不由得羡慕起自己的伴读来,有这样的父母兄弟姐妹,也是一种幸福吧。想起跟景枫闲聊的时候,他说家里最懂事的是那个最小的,当时自己还觉得诧异,现在想来这个丫头有着太多异于常人的东西。
知道唐妙掉下车,李氏少不得又烧了jī蛋用红绳拴着,晚饭的时候跟高氏给她叫魂。掀锅的时候,高氏在屋子喊妙妙回家吃饭了,李氏拿着孩子的小花裤喊着,“回来了,”然后进了屋,把裤子放在唐妙的头上。
第二天一大早唐妙又活蹦乱跳的,家里人都放了心,纷纷说这孩子结实,从小到大摔打惯了。一到农忙家里就没闲时候,就算来了客人也只偶尔能说几句话,男人们要忙到大半夜,天不亮就走。唐文清让高氏尽量做点好的,jī和jī蛋家里有,别委屈了柳无暇。只是柳无暇反而不好意思,很温婉地表示让他们随意,他吃得惯家里的饭,没必要因为他让家里的jī害怕,留着它们下蛋才是正经的。高氏便也不客气免得他不好意思,尽可能的炒菜给他吃,有没有ròu倒其次了。幸亏当时听唐妙的,在麦地里套种了菜,如今虽然没园子,菜也够吃,还能接济李氏和王氏两家一些。
薛思芳帮了几日,高氏不想他太受累,就准备了礼物,让他回去了。
这期间柳无暇让人给家里捎了一封信去,写的什么内容他没说,只是十几日之后,家里倒是派了车子来接他。这一次来的人和前几次不同,就连车夫也是趾高气扬的,对唐家的人没半点礼貌。大人都去了地里,景枫招待的他们,只是柳家人嫌脏不肯进去,只在大门口指手画脚。
那个小眼鹰钩鼻的二管家轻蔑地扫了柳无暇一眼,冲着景枫喝道:“把少爷的行李收拾一下,这就回去!”
景枫蹙眉,看了柳无暇一眼,道:“少爷还要在这里住几日。”
二管家立刻拉了脸,“夫人让我来接少爷回去,你算哪根葱!”
景枫淡淡道:“我没二管家那般高尚,葱蒜什么的不敢高攀,只是无暇怎么都是柳家的少爷,不管你多得宠,也是个奴才,在我家对你少爷这般无礼,委实不该!”
柳无暇一直在和唐妙说话,给她讲山海经,根本没管这边的事qíng,待那二管家恼羞成怒,看起来要羞rǔ景枫的时候,他才直起腰来,牵着唐妙的手过去,目光清澹澹地注视着二管家。
这二管家是新夫人的心腹,如今势头正盛,加上新夫人生了小公子,从不把其他的少爷小姐放在眼里。只不过他忘记了,在家里环境所迫,就算柳无暇清傲也不得不低头,关起门来有些事qíng自己家人心知肚明。可出了家门,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就算柳无暇再好脾气,如今目光清冽神qíng冷峻,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本以为柳无暇是最好欺负的,不管别人怎么对他,他都默然承受,从不反抗。如今对上他冷冽的目光,突然觉得这酷夏
的午后yīn森森的让人浑身发木,脚底发虚。
柳无暇开口,声音依然淡淡的温柔,“夫人让你接了刘恕的位子,就说明你比他qiáng,有他没有的过人之处。如果你只是让人觉得柳家除了傲慢无礼,其他一无是处的话,你就给夫人丢了脸。你在外面做的一切,到时候都会算在夫人头上。你觉得如果夫人被人指责,影响了她的名声,这些要是传到家里去。夫人是怪你还是怪别人?从前刘恕在先夫人的教导下,里里外外给我柳家挣了多少贤名,这个你难道没有打听清楚吗?你四处败坏夫人的名声,其心可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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