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一个男人肯向女人求婚,他便有诚意,有诚意的男人实在不算是坏男人。
我当时跟家俊说:“分开住好一点,周末我上你家坐,有时你来我家听音乐,多好。”
他说:“你这里什么都有,从冷气机,抽湿机到gān衣机,应有尽有,我那里太简陋,你去住也不惯。”
我觉得他很会打算盘。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他偶尔也付一次房租,钱倒不是问题,我有我的朋友,我有我的生活,一向不是别人的附属品,现在电话他抢着听,浴室争着用,电视机永远扭到他选的播映台——我受不了。
我自由惯了。这我知道。最主要的是我看他不起。多年来社会的风气是由男人负起经济大权,现在他靠我,他愿意低声下气,我还是不愿意。
一次一次的摊牌,他还赖在此地不走。
一个周末他用了我的车子,我实在不能忍受,大发雷霆,吵很久,他都一一忍下来。有时我觉得他挺可怜,因为他也没有在我身上捞到什么大便宜。
终于因这个混血女郎我可以把家俊赶跑,心中顿时放下一块大石。家俊人是不错,奈何不属乔木类。男人不应怕吃苦,赚三千就该去挤公路车,不必贪图小便宜而受女朋友的气而用她的小轿车。
我花了三天才把书房恢复原来的样子,在抽屉中翻出一张我与家俊合摄的照片,顺手便扔进了垃圾桶。现在男女间的事不过如此,一段完结等另外一段开始。
我搬到媚那里去住了三天。
媚说:“你真厉害,如此这般便把男朋友轰了出去。”
“当然,他吃我,又不是我吃他,他既然让我亲眼看见,我便不能饶他。”
“你当心他出去噜苏,影响你的名誉。”
“没关系,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自然,”媚说,“有你这种女朋友真不错,一向不要什么赔偿。”
“咄!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能赔我什么!”我笑,“完了就是完了,当时开心过还不够?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何必多言语。社会舆论说些什么,我是不关心的,人们眼睛都雪亮,我理将来的事还来不及。”
“听听这种女qiáng人的口气。”
我也很后悔的,后悔让他搬进来住。错了应当学乖,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过不久我另外与一个男生约会,也很愉快。
正当我与梁季常开始熟悉,一天他问我:“你是否认识一个人,叫做张家俊?”
“你想知道什么?”我问。
“他是否与你同居过?”
我笑说:“梁先生,如果你坚持要娶处女做老婆,我不是你的对象。如果你根本没打算娶我做老婆,又何必查根问底,反正对你的生活没影响。如果你认为有这种谣传的女人,不配与你做朋友,那么请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梁季常分辩,“我只是觉得奇怪,因为今天上午在公司,忽然一个自称张家俊的人打电话来,说他与你同居过一段时期,并且劝我不要与你来往,你说怪不怪?”
“你打算跟我继续来往吗?”我问。
“我当然不理他,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可是你是否认识他呢?”
“他追求我,但是没追到,所以很妒忌,在外头乱讲。”我说。
我当然只说他喜欢听的话。
于是梁季常笑逐颜开:“我猜也是这样,我想我跟你来往这么久,从来没上过你家,他怎么有可能与你同居?你并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听了这话,很是反感,觉得我们无法jiāo通,他比张氏更差劲。他有什么资格来追问我?男人,买一杯咖啡给女人,就想收买女人的灵魂。
我渐渐与梁氏疏远。
一日在个酒席中坐着,忽然张家俊也同时出现,我倒没怎么样,只觉得有点触霉头,于是低头继续玩纸牌。谁知他厚着面皮过来,居然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茫然一看,当他透明,根本没有入脑,低头翻开牌说:“三只皮蛋,我赢。”
众人想在我面孔上找蛛丝马迹,根本找不到。
后来媚说我很绝qíng,我至少应该与他打个招呼。
我冷冷说:“我一向不是那种大方的女人,把前夫的名字嚷嚷带在嘴边,什么‘我们不是夫妻,仍是朋友’,放屁!我也不必到处去哭诉他吃我穿我花我的,可是事qíng过去,各人走各路,阳关道、独木桥,我还跟他打招呼,他做梦!”
“可是人家只当你无qíng。”
“我还管人家?”我说,“我一向不理这些。”
“所以我说,一向我最佩服你。”她笑。
“现在世界变了,男人真噜苏,女人与他们分了手,没要他们什么,他们都还不甘心,到处诉苦博取同qíng,真反了。”
真反了。
梁在晚上打电话来问:“你为什么跟我疏远?”
“没什么,”我冷淡地,“这一阵子想静下来看看书不便与你jiāo际应酬。”
“是的,我知道,因为我晓得你过去的秘密。所以你避忌我。”
“自然,”我又笑,“我不敢得罪你,我还打算陪你上chuáng求你保密呢!”我摔了电话。
他又再打来。
我说:“我不想再说下去,就这样好不好?君子绝jiāo,不出恶言。”
“为什么——”
“再见。”我说。
他没有再打来找我,如今男人们的水准益发下降,我想。在外宣扬我丑史的人,又多一个。
我觉得很困惑,怕有朝一日我在婚姻注册处结婚的时候会有人来阻止,一连做好几夜恶梦。
我谢绝应酬达半年之久,韬光养晦。
可是命不该绝,终于因为一些小事到律师楼办手续,而认识了一个律师。他很年轻,很漂亮,很沉默。照说这一号人物是轮不到我的。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我们结识第二天,他便打电话来约会我。
我?我看着镜子,不还是这个我吗,jiāo老运了。我问他:“想约我上哪里去?”恐怕也不过是吃晚饭看戏这些。
他说:“还不是吃饭看电影这些。”
他很冷静很可爱,常常扬起一道眉,看我一眼,并不说什么。
我不认为他想娶我,不过我肯定他蛮喜欢我作伴。
有一次在路上碰到梁氏,他正拖着一个女孩子——面目模糊的那种,见到我马上别转脸,假装不认得我,却又偷偷回头望我几眼。
在我身边的汤姆马上发觉了,他不出声。
我白他一眼:“为什么不问我那个鬼祟的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打横看我:“你以前的事,我不感兴趣。”
我一听这句话,马上感动得眼睛都红了。说得多么好!“以前”的事他没兴趣。他的意思是,现在与将来的事他会有兴趣。
“为什么?”我抬起头问。
“因为你也不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如果互扬丑史,不大好听。”他简洁地说。
他只要我的心,他不要求我的灵魂。很好,这个高贵的男人正是我在寻找的男人。
媚,我那女朋友说:“你的运气倒不错,转了。”
“也该转了。”我下决心,“我会对他很好,你放心。”
“你对男人一向很好,好过头了,你什么时候对男人不好?”媚问。
“但是他们都恨我。”我说。
“因为他们占便宜占惯之后,忽然失去甜头,心有不甘——哈哈,‘心有不甘’!嗳,你瞧,我这句话用得多恰当!”她很得意。
“你呢,你的心qíng好得很呀。”我说。
“有什么不好?有屋住有饭吃,穿得又漂亮,gān吗心qíng不好?大把男朋友。”她说。
“最后这句才是老实话。”
“为什么女人一定要男朋友?”媚问我。
我反问:“为什么候鸟到冬天要南飞,为什么三文鱼要千里迢迢跃溪去产卵?上古时代的遗传因子,届时要发作。为什么?我怎么知道?问上帝。”
我和汤姆没有默契。他打电话来约我。我总给他优先权。
他说我是一个糊涂的人。我说:“我糊涂?我是公认的聪明人。”
他笑笑。
“我只是在世俗上不甚jīng明。”我承认。
“这就是糊涂。”他说。
“难得糊涂。”我说。
“你做独身女人是否做得很有味道?”他问。
“你猜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十分没味道,”我说,“最没味道是没个说话的人,其次没味道是少个人给家用。”
“多少家用?”
“够吃够用。”我说。
“你看我有没有资格?”他问。
“你?你何必付我家用?”我稀罕,“外头多少纯qíng少女,你为什么不去问她们?”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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