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把我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给我送来了一双厚厚的棉鞋,bī着立刻换上。还拿来两小瓶烈酒,嘱咐我在每天睡前暖暖地喝一小杯下去,另一瓶用生姜泡三天,每天擦两次手脚,再涂上猪油消肿。过了两天又送来几十斤炭和一个小手炉,骂道:“别总是小里小气的算计过日子,怕冷就在屋子里多烧一个火盆,没钱不会问我开口要吗?咱们一个村子出来,还会亏待你吗?真是蠢货!”
这孩子总算成熟了,会照顾人了。我穿着暖和的棉鞋,看着他急急忙忙赶去习武场的背影,心里也很暖和。
趁着冻疮严重,我找了个机会,去见南宫冥。
南宫冥穿着厚厚的白狐裘,头发束起,勒着同色抹额,两侧各留下一小缕青丝编成细辫,坠着金色琉璃珠,腰佩宝剑,袖怀玉笛,脚下踏着云纹雪靴,立于积雪红梅下,神qíng却是不快乐的。
我踮着脚尖靠近,还没走几步,他已发现了我的存在,忽然展开眉头,顽皮地抽出玉笛,放唇边轻轻chuī起首欢快曲子,带着几分调戏捉弄的味道,将原本的忧郁一扫而空。
我装作要嗅红梅,矫揉造作地拉低枝头,故意露出那双冻疮累累的手。
欢快的笛声忽然跑了一个调,发出刺耳的怪音。
南宫冥停下动作,盯着我的手,焦急地问:“洛儿,你怎么被火烧伤了?”
没见过冻疮的大少爷啊……
我满额黑线,少不得解释一二。
南宫冥很尴尬:“这个,我也在书上见过的。呆会我让人去厨房吩咐王大娘别让你碰水,库房里似乎还有进贡的绵羊油,也给你送来,这样应该会好吧?”
果然是大少爷的做派啊……
我拼命摇头:“洗碗洗菜是在厨房工作的本分,生冻疮的也不止我一个,怎么可以因为少主照顾我,就不守规矩偷懒呢?这是我厨房应作的工作,要认真完成,不能给大家添麻烦。反正冬天过去就好了,痛几天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我特意将厨房的工作几个字重音重复了两次,希望大少爷能听明白弦外之意。
幸好南宫冥虽缺乏生活常识,脑子却很聪明,转了一下后再次提出:“让王总管调你去我房里侍候吧,那里暖和。”
“不!”我拒绝得飞快,然后调出早想好的理由,“我才进南宫世家不久,一下子调去那么好的职位,恐怕会被大家说闲话。”
南宫冥皱眉:“谁敢?”
我继续拒绝:“虽然想侍候少主,但我年纪太小了,不合规矩,不如先去其他地方磨炼几年,等十四岁后再调职也不迟。”
南宫冥犹豫了一下:“挽风楼的人要父亲亲自挑,临香阁我也不能cha手,其他的地方多数是打扫或侍候客人的丫鬟,比较受气,工作也不轻松,而且我不喜欢你在那些地方……”
我赶紧小声给他提示:“我喜欢看书。”
“藏书阁吗?那里倒不错,暖和通风,冬天工作很轻松,我和王总管说一声。”南宫冥反应很快,慡快答应,然后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还不知道你识字。”
我心虚地缩了缩:“吴秀才教的。”
南宫冥不再追问。
我见目的达成,赶快撤退。
“书上说过,冻疮不能烤火,必须慢慢活血化瘀。”南宫冥忽然开口,他张望四周,见无人后便拉起我的手,慢慢放在嘴边,轻轻呵气,呼出一团团轻轻的白雾,然后握拳攥紧,用他温暖的手盖上我的冰凉,一点点捂至同温。
刚刚算计完人,我不好马上翻脸,心里一边默念“反正要逃跑”的口号打气,一边小心翼翼地陪着他。
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细细的雪花在不停撒下,积上肩头。
他替我拂去积雪时,我趁机提出一直放心里的疑问:“我们才刚认识,你为什么那么照顾我?”
我真的不信他小小年纪能一眼看穿伪装,爱上乡下丫头。
“不,我上次说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南宫冥飞快地垂下长长的睫毛,犹豫道,“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说:“好。”
“四年……不,三年多前的冬天,我去给母亲扫墓,正要走时,前方唢呐chuī来哀乐,几片纸钱被风chuī来,一群村民抬着口棺材往坟场去,我便往旁边让道。”南宫冥又在我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道,“你穿着麻布丧服,头上戴着朵小白花,不停伸手要抓棺材,哭得声音沙哑,鼻子通红。你发誓说自己会乖乖的,再也不淘气,求外祖母让娘亲醒过来,不要把她和爹爹一样埋入地下,地下很黑,娘亲比爹爹胆小,她会害怕……”
我一直没兴趣了解林洛儿的过去,如今听南宫冥绘声绘色描述起当时qíng景,不由愕然。
南宫冥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旁边很多人在议论纷纷,说你以前也是被娇养的掌上明珠,如今一下子父母双双逝去,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天翻地覆了。我有些同……触动,便在旁边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你的眼睛和妹妹很像,她也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伤心过度,七天不吃不喝,最终跟着母亲去了,走的时候五岁多,和你差不多年纪。所以我有些为你担心,便派人去悄悄打听。”
“你有妹妹?为何没人提过?”我困扰追问。
“嗯,母亲虽然不爱笑,却是武林公认的第一美人,小时候爹爹总说能娶到她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得捧着心来疼,她要星星,就给她摘星星,要月亮,就给她捞月亮,妹妹的眼睛像母亲,xing格也乖巧,我和爹爹都非常喜欢她。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母亲和妹妹都死了,爹爹也变了……”南宫冥似乎有些难受,表示不想谈这事,将话题转了回去,“我派去看你的人回来,说你大病了一场,落了些病根,恐怕以后会体弱。我觉得很难受,就去求爹爹帮忙,想将你接回南宫世家养……可是求了很久,爹爹都不愿意,打了我一巴掌,骂了出去。”
生活永远充满一盆又一盆的狗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泼下来……原来南宫冥的圣母体质是在这时候炼成的。
奇怪的是,南宫家后山有风水很好的坟场,为什么他母亲和妹妹要葬在外面不起眼的小坟场?
婉转询问,可南宫冥不肯说。
我只好抽回已经暖和的手,拍拍雪花道,“我现在身子好多了,而且活泼开朗,少主不用担心。”
“也是,后来再看见时你身子似乎好多了,就是总愁眉苦脸,小小年纪不知哪里来那么多烦恼。”南宫冥笑了起来。
我郁闷,我的烦恼根源不就是你们父子俩吗?
南宫冥微微弯下腰,温柔道:“后来我爹爹我布置了很多功课,我努力了好几年,好不容易让他稍微满意,同意去看看你。没想到你不知怎么弄伤了脸,跌掉了牙,还弄了个大红脸,气得他回来骂了我一顿,几晚上没去小妾房间,说不想看见胭脂。”
哦也!心里举手欢呼,猴屁股妆还是有点效果的,我的牺牲太值了!
南宫冥还说:“既然你进了南宫世家,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会好好看顾你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别害羞。”
哦也!再次举手欢呼,我要脱籍回家嫁人可以吗?!
脑子一时冲动,我装着半开玩笑的模样,试探着提出了不可能的要求。
未料,南宫冥居然慡快点头:“好,等过几年,你长大后,我送你一套超体面的嫁妆回去备嫁!而且有我们家给你撑腰,嫁给谁都不怕受欺负。”
我惊呆了,过了好几秒后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是开……开玩笑吧?”
南宫冥很有大人风范地摸摸我的头,肯定地说:“绝无戏言!不过你得管我叫哥哥!否则哥哥不管你。”
“叫!我当然叫!”不管是冥哥哥还是好哥哥,再恶心我都叫!
妈呀,这小禽shòu不是穿越的吧?怎么和原著里一点也不像,善良又可爱,看起来就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啊!
希望的曙光重新被点亮,我觉得被五百万巨奖砸中脑袋,整个人高兴得晕乎乎的。
南宫冥顺势拉过我的手,猛地带入怀中,合上白狐裘,将头埋入我的颈窝,轻声恳求:“别离开,让我像小时候一样抱抱她……”
我停下挣扎,静静站在雪地里,看着一片被冷风chuī落的梅花花瓣,打着旋,悄然无声地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手,替我整理一下头发,又试了一下我手上的温度,终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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