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孙姨娘伺候了张杰更衣,又抱出个包铜樟木箱来,说是装文契。张杰见那箱子不大不小,正好装些金贵物件,字纸契书,直夸孙姨娘聪明细心,孙姨娘便借机也要跟着一同去。张杰倒是愿意,只是族长今日要来,万万不会允她进去,孙姨娘心里实怕二爷犯傻,她不在要吃亏,就计议着打扮了小丫头去端茶递水暗递眼色。张杰听了,上下将个孙姨娘打量了打量,断然拒绝。孙姨娘讨了个无趣,颇有些危机,自去对镜追忆似水年华。
不一时,朱达醉和冯汝仁先后来了,朱达醉还特意穿了官服,带了两个录事,一旦议定,立时就可以上档存证,不可谓不周到,张杰也格外满意,叫人去后头叫了廷瑾来,叫他抱着樟木箱子,就帅着众人得意洋洋的往大房议事厅去了。
议事厅里大房张载、大太太方氏,廷瓒、廷理、廷瑧兄弟三个;三房张英、姚氏、廷玉都到齐了;族中与张载同辈的张克佑乃是这一代张家族长,也早早端坐在首位;其余张克悼及行‘克’的几位年高族人业已列座;妻族里,大太太方氏家里因方老爷子腿脚不便下山,便不来了;三太太姚家通家都不在原籍,故也无人列席;张杰殁妻焦氏家里是跑海船的,现贩货去了南洋,家里没有顶梁立户的男人,也无人出席;所以,满厅中具是张家族人,正此时,张杰带了三个不相gān的人来,族长克佑便道:“这几位是家中何人,看着倒眼生的紧。”
张杰见族长问,颇为得意的指着人头道:“这是我们姑爷,现做着本府通判,这两位是他衙门里带来的录事,今日商定分家即可立契存官档,这一位是亲家公,现就是咱们本府的镇守。”
族长闻言扫了一圈这几人,道:“姑爷和亲家可以留下,录事先请出去,商议出结果,立契时再进来。”那两人看了一眼朱达醉,见他合目同意了,自退了出去。
族长见再无闲杂人等,点了点头,示意众人都就坐,才起身道:“今日召集众人到此,是为族叔秉贵这一支兄弟三人分家事宜做个见证。分家前,我有句话说,你们听了想想清楚。”说着看了一遍众人,才又道:“一家一族,有大宰高官当风抵làng;有博学大儒开人智识;有年高长辈德高望重;后生小辈步其荫庇,学识,厚名,终身受用不穷,比分了家各取些huáng铜白铁,斗米串钱回去花gān吃净更有大益处,你们可是想好了这家一定要分?”
众人闻言都不言语,半晌克佑族长道:“那便是没想好,没想好再想几日也使得。”
张杰听了忙道:“想好了,这家不分不行,亲侄儿花三千银子做大伯的都小气成那样,这样的一家一族,不要也罢。”
张杰说完话,无人接茬,张载张了张口,脸上就反上一片cháo红来,大太太见了,知他又动了气,忙使了个眼色,站在后面的廷瑧就赶快上前一步,给父亲抚起后背来。
张英见了皱了皱眉,道:“族长主持分家吧,我们兄弟三人已是商量好了。”
族长闻言就道:“好,头一项,分了家,张家就是三支,本代往下各房需另立族谱,本代往上列祖列宗需共同出资祭祀。可好?”
兄弟三人都陆续点头。
族长三下里看了看,道:“祖宗事完,接下来是钱财事,你们私下里议定怎么分了没有?若是议定了,各房都同意,就按你们议定的法子分,若是没议定,就将祖产明细jiāo上来吧。”
张杰听了,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纸来jiāo了上去,廷瑞也上前,将手中捧的一本靛蓝封皮的账册递了上去。
族长接过,先将那张大纸浏览了一遍,又翻了翻靛蓝封皮的账册,才疑道:“这两本账,产业记载不同,哪本是正本?”
张杰见大侄子递上去的那本靛蓝的看着颇厚,怕自己非说自己手里的是正本再吃了亏,就不则声。廷瑞却道:“我呈的那本是前日才刚盘过一遍的祖产明细,内中有店铺二十五间。”
张杰一听才二十五间,顿时不gān了,道:“咱们家在本府只怕就不止二十五间店铺吧?再算上各行省的铺子,至少有七十多间。”说完又笑道:“当你们入了私帐的,我跟三弟不知道?”
廷瑞听了就抬头去看三叔,张英伸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等二哥说完才道:“我跟大哥商议了一下,私产不并入公中,分家只分当初爹过世时留下的产业,总共十八间铺面,160顷水田,30顷旱田,因大哥经营有方,爹当初留下的十八间铺面有另扩的,还有东西市各开一间的,到如今已是分成二十五间,都在蓝本上头列着。另每间店面实值和每年收益相加,再加上现在各铺子的存货打总算出来的每间店铺市值多少银子,都已经列在上头了。大哥说,让咱们两个先挑,我说不如抓阄为好,多些的少些的用现银补,二哥说呢?。”
张杰从听张英开始说私产不并入公中时眉毛就挑的老高,等听说只分爹留下来那些东西已是一股火冲到头顶,勉qiáng听张英说完,就冷笑道:“三弟,大哥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们两个背着我将东西分完了,剩下这么几间破烂打发我?”
张英听了这话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开口道:“二哥,所谓父死子继,爹留下的才是咱们该拿的,原先爹留下十八间铺子,现已变作二十四间,且都比原来扩了不少,已是对得起爹叫大哥看顾你我兄弟的嘱咐了;至于大哥善经营,这些年新增的产业,你我每年各有红利入手,也拿了十几年,不少了,没的分家了,还把该侄儿们的东西分了去。”
“什么大哥的,爹的,既然爹走时没分家,就都是公中的,一糙一木都要拿出来分一分才公道。我知道你,你是不舍得山上那间大宅,和山下那几百顷田吧?二哥明白,那是你在外面做大官,积下的油水,尽搬了回来置房子置地,二哥我打心里头佩服,那是你读书好,有那个文曲星的命,自己挣的,我不眼红,算你的私产,我不分还不行吗?大哥那一百多间铺子不分可不行,那用的是祖产做本钱,就算是他赚的,也该充公。”
张英处事向来圆缓,讲究法理人qíng兼具,二哥说的话,按理自也是说得通,但是按人qíng,非要这么分,就是欺君子以方了。但看着二哥此时激动太过,他怕过分伤了兄弟的体面,就低了头不肯言语,想着等他过了这口气,再说。
却说朱达醉和冯汝仁此时已是目瞪口呆,他二人本以为今儿是来帮着二房、三房“主持一下公道”,好顺手白送张侍郎一个人qíng,往后有个来往,实没想到,三句半话没说上,自己那亲家(岳父)倒和张侍郎先吵起来了,顿时一个灰了脸,一个已经开始撩着衣襟满头满脸的擦汗了。
正此时却听大太太闲闲道:“这么分不行的话,朱大人,你是二弟的姑爷,又是本府的通判,你说说,这分家还有什么分法?”
87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中)
朱达醉此人贪且酷,就是两家争一只jī的案子,他也能一家身上敲头猪出来,自他任此安庆府通判一职,当地百姓可谓打死不喊冤,屈死不告状,本地的讼案都比别处少了三分,可偏偏这人虽官声极差,却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三十出头已官至一府司法,不拘在哪任长官手下都混的风生水起,从未翻过船——这就不能不说此人也有些长才了——其实他这长才说来也简单,除却例行孝顺上官,只有一条,不过是善于揣摩上意,巧于迎合罢了。
只是,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浑身的机窍自不必说,更要有十分眼力来审时度势,急上官之所需,想上官之所想才行。适才,他正满心痛骂他这位岳父大人花言巧语将自己拖下水,无故受他牵累得罪张侍郎,忽听张家大太太有此一问,登时大喜,就要借这个机会表明立场,加以投诚。立时就满脑子转起念头来,想着怎么迎合张大人才好,只是,这张侍郎的心思却不大好揣摩。
他方才听了半日,依稀觉着他那岳父大人提的分法,于二房、三房最为有利,可听张侍郎言语之间却是维护张家大房多些,让他颇摸不着头脑——朱达醉打破头也不信,有人把到手的好处往外推,肚里转了转,心说,这张侍郎此举不是假意推脱、沽名钓誉,就是真如他那泰山大人所说,大房和三房已是私下里商议了对分家产,单将一点子不痛不痒的产业拿来打发二房。如此,他需得既给了张侍郎台阶,叫他名利双收,又不能乱出主意,坏了张侍郎的打算,不然,岂不是祸从口出?
朱达醉快速在心里掂量了一番,便心生一计,不由得自己也有些佩服自己的急智,却只做出一副就事论事、不偏不倚的样子来,道:“按本朝律,分家析产大抵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按“房”分;再有一个便是按“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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