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廷玉和以然就跟着去寻他们的随从来到姚氏轿前。
廷珑立刻掀开轿帘,眼巴巴的看着他俩。廷玉刚说:“这里人多拥挤,太太莫下来叫人挤着。”廷珑立刻就撅起嘴来,瞪大眼睛看着廷玉。
廷玉对着廷珑眨眨眼,又说:“前面有个捏面人的,手艺好生jīng细,我说了妹妹的样子给他听,倒是捏了好几个仙女出来,就是和本人不大像,正好妹妹来了,叫他看着真人捏一个给太太瞧。”
廷珑立刻转回身可怜巴巴的看着姚氏,姚氏笑道:“那就带你妹妹下去走走吧,好生跟着,别叫人挤散了。”
廷珑大喜,自己撩开轿帘就跳了下去。廷玉和以然笑眯眯的看着她,姚氏坐在轿里忙说:“我的猴儿,可别这么慌慌张张的,看冲撞了。”
廷珑答应一声就跟着廷玉两个钻进人群里,去寻那刚才做面人的小摊。那捏面人的生意十分兴隆,前面围着几个孩子,廷珑就跟着廷玉两个在后面排队,姚氏的轿落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好容易轮到了,廷珑就问那手艺人:“一个面人多少钱?”
“五文钱”
“给我们三个,每人捏三个不重样的,给你四十文可使得?”
那手艺人就着手做了起来,口中连连说道:“使得使得。”
等捏好了,廷珑细看,见自己那三个小人神态各有不同,衣饰鲜明,细节上也不含糊,连她头上cha的一对半弧的银梳都能看出来,就十分满意。回头示意,早有跟着的人数了四十个大钱给了那摊主。
廷珑抓着那一把面人也不给旁边跟着的人,径自随着廷玉和以然往前面逛,只见路两旁店铺林立,好长一段路上酒店、茶馆、点心铺等百肆杂陈,远处的药店招牌上写着“福生堂发卖道地南北川广生熟药材”,店面柜台后面坐着个白发苍苍的坐堂大夫,背后有排列整齐的药柜;药店前边挨着一家门脸不大的制鞋店;再往前走是一家敞着门的驳骨店,廷珑路过的时候只听一阵高亢的杀猪似的嚎叫,连着街上一对摇着芭蕉扇经过的老夫妇都吓了一跳。再往前走人就越来越少,也没有正经的店面,只在路两边摆着几个零散摊子。
廷珑拉着廷玉又走几步到了一个卖吃食的档口,见都是些油炸的面食就没什么胃口,耳听见传来一阵如诉如泣的曲子,又循着声音找到一面大遮yīn伞下,下面站着一个拉二胡的艺人,廷珑见他打扮的gāngān净净,像个读书人的样子,知做这样的生意不容易,不等他作揖磕头,就跟廷玉拿了二钱银弯腰搁在那人前面的铜罐里。
再往前走以然就拉了廷玉一把,微笑道:“前面就是粥厂和人市,天不早了,太太还在前面等咱们,改日再带着廷珑妹妹出来逛,今儿个先回去吧。”
廷珑听见前面是粥厂人市,知道是赈济灾民,买卖人口的地方,见身后跟着三五个随从,又有二哥哥和以然两个陪着,便执意要去看一看,廷玉拗不过她,只得跟着。以然游目四顾,快走了两步赶到廷珑前面。
廷珑走近,见粥厂还未到施粥的时候,早有饥民分男女两处,在木栅围起来的大锅前拿着家什等候。那些饥民本呆滞着眼神等着开赈,见这一行人过来,都穿着绸缎衣裳,便有两个机灵的窜出队伍跪着拦住廷珑几个的去路,伸手拉扯着求小少爷发善心施舍一口饭吃,跟着的家人一愣神的工夫,又从后面窜出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围了上去,将廷珑几个团团围住,那几个家人急的要命却被越涌越多的人推挤着靠不到前面去。
几人一被围住,以然便将长衫下摆撕了下来,蒙住廷珑头脸,自己站在前面挡着,拉开架子,廷玉知以然每天走一趟拳,有些功夫,又见几个随从正往这边挤,才略安心,将廷珑的头脸揽在怀里。廷珑头脸遮着,被廷玉捂在怀里,又是害怕又是喘不过气来,不想首善之地光天化日之下竟至被人拦住去路,qiáng要施舍,正懊悔刚才不听话,就听以然高声道:“几位朋友往后靠靠,银子在我这里,还请先让出一条道来,行个方便叫我兄弟先退出去。”
话音刚落,廷珑就被拖着往后退去,直走了有二三十步,才听见家人七嘴八舌的叫“少爷”,心知安全些了,又担心起以然来,挣扎着从廷玉怀里拱出来,就见刚才他们退出来的通道已经又叫人堵得严实,心里急的不行,正担心,就听见哗啦一声像是银钱落地的声音,人墙就往前面拥去,正想着舍了钱,以然就能出来时,突然又听见长声凄厉惨叫,顿时悬心,廷玉使了个眼色,就在背靠着他们围着的家人中分出两个往前面挤去,廷珑瞪着眼睛看两人奋力钻了进去,半晌,人墙又分出一条路来。只见那两个家人一前一后的围着以然出来,以然单手押着一个高个的瘦子,另一只手就扣在他喉上,那瘦子两条膀子软软的垂在身侧,没有骨头似地晃dàng着,后面跟着的人紧张的盯着那瘦子,显然他是这些人的小头目。
以然单手扣着他的喉咙,和廷玉廷珑会合一处仍不松手,只慢慢的往后退,一直退到二胡摊子才立定脚,跟廷玉说了几句话,又对着人群道:“外面就是集市,吆喝一声公差就要过来,我们误闯贵宝地,伤了这位大哥实非所愿,身上还有几两银子愿意全拿出来给这位大哥养伤,几位退一退,等咱们走出去,自然放了他。”那几人互相看了看,便在粥厂路口站住,廷玉将腰间的荷包解下,远远的掷过去,趁着那些人疯抢,一行人快步往后走去,半晌,人渐渐多了起来,回头不见有人追过来,以然才把那瘦高个往路边一推,又脱下撕了前襟的袍子掷在他身上,才往来处走去,夹在人群里,远远看见姚氏的轿子,又拉住廷玉,笑道:“别叫太太看出来。”
廷玉看了看跟随的家人,这几个跟着的家人因叫少爷和姑娘遇险,正担心责罚,听主人发话不许声张,正是求之不得,忙应诺了。廷玉等众人应诺才狠狠地瞪了廷珑一眼,廷珑正羞愧,又见以然一直盯着自己的发顶看,伸手摸了摸,只摸着一把银梳,知是方才撕扯掉了,便把剩下的这把也摘下来,先拢了拢头发,才收到袖袋里。
互相看看都收拾的整齐了,才去会合了姚氏,也不说刚才变故,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转回西安门里。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房里,廷珑仍有些后怕,隐隐的又有些兴奋,叫莲翘把白天买的东西都铺在炕上,挨个检视,到底最喜欢的还是那几个面人,不光自己的那三个,连廷玉和以然的小像也都十分传神,捏在手里把玩个不住。
莲翘好歹哄着撒开手,给廷珑净了面,又打散头发准备睡觉。忽听外面值夜的紫薇叫道:“太太来了。”
就听姚氏在外面问:“姑娘可睡下了?”
廷珑忙在屋里回道:“太太,我没睡呢”。
紫薇掀了帘子,姚氏迈步进门,道:“芍药带着小丫头们去西罩房坐坐吧,把这屋的门开着,帘子搭在门上,姑娘要什么好叫你们。”
廷珑见姚氏这么晚了过来,先遣散了下人,就紧张道:“出了什么事?太太这早晚过来?”
姚氏微笑道:“没有什么事,白日里累着了,反倒睡不着,就来跟我闺女说两句体己话。”
廷珑忙搀扶姚氏上炕,自己矮身跪在踏脚上,垂目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女儿听着呢。”
姚氏用手指把散发掖在廷珑耳后,慈爱的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娘的小闺女一转眼都十岁了,有大姑娘的样了。”
廷珑就顺势偎在姚氏怀里,拖长声音叫道:“太太~~”
姚氏揽着她的肩膀道:“珑哥大了,娘有话也能对你说了。”廷珑就抬着眼睛望着姚氏,一脸的迷惑。
姚氏望进她的眼睛里问道:“珑哥今日可是少给了那捏面人的五文钱?”
廷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一共要了九个,就叫他便宜了五文钱,并没有少给。”
姚氏用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说道:“珑哥,你记着,我们这样人家的子弟,处事胸襟是第一等的大事,切忌在小处用心!对待下一等的人,态度最为要紧,万万不可与荷担负贩者争利。这些人为着活命不过苦争数文,咱们全不放在眼里,给他便是。”
廷珑开始还睁大眼睛,不知这一番话因何而起。听到这,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于张涤清来说讨价还价是个习惯,于这样的高门大户却是要不得的大事。
姚氏看廷珑眼中似有泪光,也不理会,接着道:“对待家里下人,管事,仆妇却又另当别论,宽严相济才是管家之道。珑哥千万记着,不要苛刻了下人,这等人卖身为仆为役,原是无路可走,所求不外衣食周全,做主子的第一要记得的就是不可克扣了他们衣食,叫他们没了指望,埋怨主人家苛刻,心生怨气,不利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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