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陆夫人和姚氏说完了鲥鱼,不知怎么的便又说到这桐城另一样家喻户晓的物产,原来这陆家十分的好家教,族中女儿个个十分的贤德,针黹女红都是小事,光是朝廷表彰守节的牌坊就是桐城一景。
姚氏听了便做出大为钦佩的样子来含笑附和,又夸奖眼前的陆小姐十分的娴静,才把话头引到别处去。
廷珑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夸自己家的,只觉十分有趣,又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陆小姐,见她垂着头,脸上涨得通红,知陆夫人的话倒也可信,复又觉的这陆小姐十分可怜。
那陆夫人说完了家里的牌坊,又提起儿子来,只道那孩子如何好学识,原先本是在京里跟着老爷读书的,老爷十分的器重,不等到时候就早早送回原籍来,只等今天开科便要下场一试身手。
姚氏听了便随口问他回籍在哪间书院读书,那陆夫人便道:“我们老爷说少年人xingqíng未定,父母先生的训导多听不进去,只把一gān狐朋狗友的话当做至理名言,恐他为人引诱,从小只在家里读书,并没有一日叫他出门去厮混过。”
姚氏听了便只点点头,端茶慢饮,一时终于来人询问饭摆在哪,姚氏便忙忙招呼了客人入座。
廷珑见有外男在座,忙起身告退,姚氏还不待说什么,陆夫人早道:“我们大人和你爹是同僚,也不算是外人,不碍的,一起坐吧。”姚氏听了,想着陆家的闺女还在,却也不好就叫廷珑回去,便点了点头,廷珑只得坐下。
廷玉见妹妹碰了钉子,便伸手去拽以然衣袖,好叫他寻个由头告退,免得母亲不准,谁知以然从一进门见陆夫人带着一对儿女做客,就看出不对来,等听见她不住口的夸赞儿子学识如何如何的好,心里就咯噔一下,又见那陆少爷不肯老实坐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从上到下的盯着廷珑相看,心里早憋着火,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任廷玉着急,只安坐着等着上席。
陆夫人见方家少爷也留了下来,先是看了他几眼,见他毫不知趣,便笑问姚氏道:“方少爷和令公子倒是十分投契,我上回来就见过的,可是两家有亲?”
姚氏含笑看着以然道:“我们两家亲连着亲,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亲厚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陆夫人听了便点了点头,又看着以然道:“这孩子也不小了,可定下亲事了没有?”
以然只顾着盯着陆少爷,叫她问的一愣,眼睛忍不住往廷珑那边一闪,才摇摇头道:“不曾定下。”那陆夫人便含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廷珑却是看见以然方才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顿,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那一眼大有深意,低头吃饭时还总觉得他在盯着自己,慢慢的脸上都烧红了。
以然却见那姓陆的端着饭碗不错眼珠的盯着廷珑,仿佛就着她下饭似的,吃的津津有味,真是气的要发抖,又掉头去看廷珑,见她垂着目只拨着碗里的饭粒,就知道她胃口不好,细看之下,见她脖颈处都敷上一层粉红,心里忽然就酸软了,很不等立时将她揣在怀里头藏起来。
好容易吃了这一顿饭,廷珑赶忙借着上茶,亲自出来传点心,站在风口chuī了好一会儿凉风才觉得好些了,心里头又时不时的滚过以然落在她身上那一眼,想着方才吃饭时落在她身上似有还无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出于自己臆测,当时一桌子的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抬起头来探寻这目光的真假的。
以然见廷珑方才出去时微颔着首,不似平日里抬着头笑微微的模样,便知道她羞着了,一时便想要跟出去,却又怕自己不在时太太说什么听不见,只一边在心里惦记着廷珑,一边听着太太和陆夫人说话,廷玉三番两次偷着拽他离席都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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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窍
廷珑在外面chuī了半晌凉风,实在拖不得了才唤人取了果子来反身回堂屋去,一进门就见以然目光灼灼的望过来,顿时脚下发虚,忙立定身形借了吩咐丫头摆盘的工夫收敛了心神,一路目不斜视的走到姚氏身边侍立着。
姚氏一边笑微微同陆夫人说话,一边分了神出来留意女儿脸色,只见她面上虽然清淡无波,一副低眉敛目的乖巧模样,可这般的屏声敛气却有些老实的过分了,又想起方才席间她也未曾动筷,全不复平日疏朗自在,落落大方的态度,心下不禁有些起疑,微微皱了皱眉,眼睛在陆家少爷身上打了个转,见那孩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倒也一表人才,一身素白纺绸的长衫嵌着金丝银线,腰间缀着些个玉佩、香囊、折扇、荷包之类的物件,年纪和以然仿佛,穿戴富丽、态度倜傥就远非一旁的以然、廷玉可比了,又见他目光频频往身后看去,心下了然,收了目光慢慢呷了口茶,仍旧同陆夫人敷衍。
陆夫人眼见姚氏打量自家儿子,只一边说笑,一边不动声色的察看她的态度,却见她问也不曾问一句,却是全无表示的样子,便只好自己寻了个话头来,笑呵呵道:“我们正泽眼看便要赶秋闱,正缺个有科场经验的先生指点,无奈从京里回来一直没寻着合适的,不知令郎如今在哪里附馆?先生学问怎样?”
姚氏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便不肯说如今在方家上学,只笑着道:“廷玉年纪还小,学问也浅,我们老爷的倒不急着叫他下场,只带在身边读书养xing罢了,也没有先生。”
陆夫人听了便巴不得了一声,道:“令郎竟是你们老爷亲自教导的,这就怪不得了……谁不知道你们张大人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们正泽若是能得张大人点拨点拨,倒是他的福气。”说着便直直盯着姚氏。
姚氏见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倒不好不应,只能笑道:“点拨谈不上,有空就来坐坐吧,廷玉见了令郎这样好学识也好知道用心上进。”
陆夫人听了这话才笑了笑,又坐了一会儿讲些本地的闲话才携儿带女的起身告辞。姚氏略留了留就带着几个孩子一直送到二门,又寒暄了半晌才将陆夫人送入轿中,陆少爷等着母亲、妹妹起了轿,反身回来跟姚氏行了礼告辞,临上马又把眼睛在廷珑身上一转,见她微侧着头不看自己,目光空濛濛的落在远处,轻笑了声才打马去了。
以然方才听太太邀姓陆的来家玩心里就开始发紧,及至听见他临走时那一声轻笑脸上又黑了黑,抬眼去看廷珑,见她正望着墙角出神,没有注意到那人的轻佻样子才略舒服了些,只是这一下午的煎熬到底心里不安至极,怔怔的看了半晌,眼见着廷珑随着太太往后院去了,竟不管不顾就朝廷珑奔去。
廷珑正随在姚氏身后,边走边在心里头想事儿,忽然叫人扯住衣袖,回头一看,见以然一脸焦急的扯住自己,脸上就有些发热,只得qiáng作镇定,垂下眼帘等他说话。
以然见廷珑幽深的目光刚和自己的眼神一碰便随即掩在一排乌黑浓密的睫毛之下,那一排睫毛蝴蝶翅膀似的微微抖动着,显出几分不安,看着看着周身的血液都汇聚起来,把一颗心涨的满满的,清了清嗓子,把满腔的勇气沉淀下来,柔声道:“廷珑妹妹,你,等我的消息。”:
廷珑垂着眼帘等了半天,正莫名的心虚,听了这句话心里就一震,慢慢抬起眼睛来,见以然满头大汗,一脸的毅然决然,先是愣愣的望进他眼睛里去,只觉得那里面似乎有钱塘cháo那样的巨làng,随即害怕起来,下意识的就往前看去,见母亲已停了步面无表qíng的望着这边,忙低头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才又重新抬起头来疑疑惑惑的望着以然,道:“以然哥哥说的什么消息?”
以然脑中充血憋出这么一句,才觉得豁然开朗,就听见廷珑这么一问,顿时张口结舌起来,头脑霎时转为清醒,心中剧痛,努力从声带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廷珑妹妹,你等我的消息,对,铺面要是定下了,我马上来给你送信,你等我的消息吧……”说完竟也不去同姚氏行礼告辞,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自去了。
廷珑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以然走远,心里忽然就针刺似的疼了一下,酸涩顿时在眼中弥漫开来,耳听着母亲叫:“珑儿过来。”不敢抬头,只垂着眼睑过去母亲身边。又听姚氏道:“廷玉带两个人去送送然哥儿,看着他到家再回来。”廷玉听了忙也领命去了。
看着儿子去了,姚氏一言不发牵着廷珑回了后宅,打发了伺候的人,就在chuáng沿坐了盯着女儿,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思量方才这两个孩子的qíng形,正寻思着怎么问话,就发现廷珑低头站在那,眼泪正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不由恨声道:“你哭的什么!”
廷珑本来还qiáng忍着,听了母亲问话眼泪落的更急,一大滴一大滴的往外滚,落在胭脂灰的鞋面上,晕染开来。姚氏见了长叹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条手绢来,递给廷珑,廷珑伸手接过按在眼下,好半天才收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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