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却不理他的话,只定定的看着他,悠悠问道:“表哥,妍儿到底哪里不好?”
以然听的一怔,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目道:“妍儿妹妹说的什么话?可是哪个下人嚼舌给你气受了不成?跟表哥说,表哥与你出气。”
妍儿听了这话登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的仍旧定定的盯着以然道:“明儿我就家去了,表哥还要敷衍我不成?”说到后面两字已是语带哽咽,叫人听不清楚,顿了顿,略拔高了些声音,道:“还有哪个敢给我气受,不正是表哥头一个嫌弃我吗?”说完这句,满眶的眼泪都开了闸,糊的满脸。
以然叫她哭的尴尬不已,实在不忍抬头去看她,就想要转身叫人送她回房去,却又听见妍儿咬着牙坚持着道:“我就是来问问表哥,妍儿到底哪里不好?”
以然听的心酸,抬头见妍儿一身白衣,满面凄楚之色,想着自打母亲接了她来家住,自己百般的不肯理她,只盼母亲能死了那条心,却不想竟伤了她,不由心中愧疚,想了想,道:“表妹,你是个好姑娘,知书识礼、贤惠温柔,我又怎会嫌弃你?我同尚宽对你的心是一样的,都盼着你快活,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定要给你出气的。”
妍儿听他这样说,心里尤有不甘,眼中流着泪,只不依不饶问道:“我既然很好,那表哥怎么不要我?”
以然知妍儿没有错,本不yù伤她,此时见她痴缠,怕自己含糊其辞倒叫她放不下,反害了她,沉吟半晌道:“你很好,只是我心里头早早住下了一个人,就再也看不见旁的人了。”
妍儿听了这话,脸上似悲似喜,只顺着山石慢慢滑了下来,心中还想要问,明明是我跟你从小一块长大,为何偏是她早早的住进你心里,只是事已至此,女儿家到底面皮薄,再也问不出口来。
以然见她委顿在地上,心里着急,此时已经入夜,她衣着单薄的坐在门前,又不曾带个丫头,这副样子叫人看见,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自己却无论如何担不起这样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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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不得已还是自己走了过去将她搀扶起来,见她脚下好似无根一般,任人摆布,略一松手便要委顿下去,便只好用胳膊挟住她,搀扶着往内院走去,因她不利于行,这一路便分外长了起来,好半天才行至院门处,以然松开她,等她自己能立住了,又使袖子在她脸上也不分鼻子眼睛的一顿擦抹,替她拭gān涕泪,好不叫丫头看出端倪来,见差不多了,才温言嘱咐她回房去睡觉。
妍儿一直呆呆的,及至以然使袖子在她脸上一通gān蹭,犹如给小儿擦面,直将她面皮蹭的生疼才活泛过来,微微侧脸让了过去,心里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又听他嘱咐自己安生回房去睡觉,便迈步往楼内走去,进了门口顿了顿脚步,却又忍不住往回忘了一眼,却见表哥已迈步转身回去,只依着门框直到一点儿影子也看不见了,终于放轻脚步转身回房去。
未免惊动丫头到底不敢倒gān净水洗脸,只用下晚用过的水净了净面,恹恹的躺在chuáng上,慢慢回想这些日子在方府表哥待她温文有礼的样子,乃至今日对她的的说的那两句话,不知怎的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慢慢睡下。
审视内心
廷珑随家人辞了方老爷子回家,路上一边顶着以然不时掠过的灼热眼神,一边小心应付母亲似有若无的探查目光,虽半边身子被烤的发烫,面上还要淡淡的只做没有察觉,自己都觉得不像了,到家便躲回房里不肯出来,唯恐装不下去,叫母亲看出什么来。
姚氏却因那日听了廷珑的话心里头存了疑惑,今日便处处留神细细察看女儿神色,只见一路上以然频频回望,廷珑只低垂了眉眼目不斜视,举止持重大方,心里就十分喜欢她态度尊重,没有显出一点轻狂样子,刚暗暗点了点头,欣慰的看了看廷珑,却见她面皮早已是烧的石榴花一般……心知她今日听见大人们说的话,就算以前没有这个心思,如今也生了出来……想到这,又觉得有些棘手,不禁暗暗思量起来。及至到家,廷珑道了声乏,姚氏便点点头任她缩回屋去了,晚饭因留了以然,更是只叫丫头将饭送到廷珑房里,不曾叫她出来。
廷珑回了院子便一头扎进书房,只吩咐不许丫头进来打搅,就自顾自的在南窗下坐着出神,思量着今日在方家时母亲和方老爷子说的话,心里一时有些茫然——似乎就在不久前,当她还不知道以然的心意的时候,这个少年在她心里还跟廷玉是一样的,虽口中称呼他哥哥,心内却着实只把他看做孩子。而知道他的心意以后,更多的也是感激他的这份qíng意,怕自己伤了他,不过,确实也是从那开始,她才正视起这个少年作为男人的身份来。只是那时,她心里因为知道母亲的不赞同,所以从来不敢多想,更不曾审视过自己的内心。
而现在,母亲不知因为什么改了主意,似乎和方老爷子达成了一个口头的默契,这回却轮到她茫然起来。毫无疑问,她喜欢以然,作为自小长大的伙伴,xing格温厚的兄弟,值得信任的朋友,她真的很喜欢以然。只是作为相伴终生的对象,她却反而踌躇起来。
从她来到这个时空,为了生活的更好些,就一直在很努力的适应这个时代,并且主动的规划自己的人生以迎合这个时代,对于婚姻大事,她毫无疑问的准备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既定的习俗,一来,她实在不是一个很热qíng的人,没有多少为了形而上的东西流血、抗争的革命激qíng,二来,她信任姚氏,信任她的母亲会为她做出最好的选择。而且,她来到这里十年了,听的、看的,所受的教育,早已把对爱qíng,自由之类的追求磨光了,那些曾经的追求已经像清晨的露珠一样,在烈日下蒸发的gāngān净净。
事实上,她早已经做好了和陌生人相敬如宾的生活一辈子的心理准备。那个男人只要能够提供给她一份平静的生活,一个能够保护她的儿女幸福的顺利的成长的身份,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求。那人就算三妻四妾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无所谓,除了爱qíng,生活中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而对于以然,她能这么宽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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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想法让廷珑心里一苦,如果是陌生人的话,她完全可以拿出与合伙人共事的态度来跟他相处,冷静的,或者用一些小手段,以维护自身地位为导向来经营两人的关系,不用投入很多感qíng,单纯的投桃报李就可以了,那样的话,将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处境,她都可以平静的接受,起码不会特别的难以忍受。而如果对方是以然的话……她想,她可能做不到,因为以然不是别人。
这大概就是爱之深,责之切了吧?
想到这,廷珑愣了一下,接着就从心底弥漫出来一股淡淡的喜悦,原来竟是这样吗?她早已被那少年的热qíng打动,心动而不自知,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原来是这样呀,廷珑不禁微笑起来……
隔着轻薄透亮的窗纱向外望去,此时节气已经入秋,午后的阳光斜斜的铺洒进园中,园内的糙庐,菜畦,池塘就都沐浴在这一片金光里,廷珑看着糙庐顶上huáng澄澄的稻糙,仿佛深吸一口气就可以闻见那gān燥的的糙木香味,菜畦结着累累的果实,色彩鲜妍可爱,池塘中粼粼的水波dàng漾着金屑,晃得人睁不开眼,廷珑微眯起眼睛,觉得此刻心中十分安逸宁静……还有什么可不安的呢?毕竟两qíng相悦已经十分难得。
以然如此的年少,未来当然无法保证,而未来,难道不应该是由她共同参与,努力争取来的吗?以然此刻所流露出的qíng意和追逐的目光那样真正无伪,这已经十分值得喜悦和庆幸了。而漫长的生活中,只单方面的指望以然有超越时代的觉悟,像父亲一样的自律,永生不移的忠诚,而不去想自己能做些什么,怎样才能一直保有以然这样真纯的爱意,不是有些太过严于律人,宽于律己了吗?
她无法对以然单纯的信赖,更不肯去对自小的伙伴满心的防范,而一旦失望就放弃,怨恨,也绝不是她所希望的方式。具体该怎样做,虽然现在还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她相信,母亲能做到的她同样也能。
窗外已是霞光漫天,晚饭的时候了,廷珑不知道自己已经坐了这么久,怕家人等待,忙按下心思准备去正房吃饭,才回卧室换了家常衣裳,就有小丫头提了食盒送来,只说太太吩咐说姑娘乏了,叫把饭菜送到姑娘屋里,还说晚上也可以不必到前面去行礼了。
廷珑听了这话愣了愣,才问道:“今儿正房用饭的都有谁?”
那丫头就想了想,回道:“老爷,太太,二少爷,五姑娘跟以然少爷都在前面呢,并没有来别的客。”
廷珑听了,点点头叫她出去,心中了计较,想来母亲这是叫她回避以然呢,大概是怕伤了她的脸面,不好直说,才这样暗示给她知道。想到这,廷珑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刚准备努力去回应的时候就被泼了一盆冷水,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热qíng给浇灭了。难道母亲这样了解她,知道她正在头脑发热不成?笑了笑,心里却又觉得一松,其实她固然有一个积极的筹谋未来的意愿,却还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该怎样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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