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湛看着她噙着些许泪光的眼,明白她心中所想,但这个要求亦是万难。
谁知眼前这对夫妻忽然掏出一块金丝绶带的玉牌放到桌上,那男子说,“此来正是我等心意。这块玉牌可自由出入太庙,冬至之日将近,祝二位一路顺风。事成之后,原物奉还,还请不要有所差池。”
“多谢!二位成全之意,小人没齿难忘。”许乐湛大喜过望,起身长长一礼。
那女子对于他的大礼并不置词,理所当然地一受,只微微颔首,“如此,我们便告辞了,祝二位早结良缘,白头到老。”男子扶她站起身,正要转向屋外,却又回头。
许乐湛与他对视一眼,只听他问道:“公子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许乐湛浅笑,目光坦dàng,却又有所拒绝,“小人平生疏懒惯了。”他看向身侧的绵翼,拉紧了她的手,“往后的日子便是陪着妻子行医天下,我不通医术,但亦可经营药材,也好供她不时之需。”那瞧着自己心上人的目光,看着看着便溢出屡屡温柔来,脉脉地,看得苏绵翼连人什么时候走都不清楚。
十一月初三,平州的天候已骤冷了下来,天yīn乌乌的,似是要下雨,却又似要落雪。许乐湛病体才愈,阳脉未升,气血未和,总显得比较怕冷。这三天下来,除了那次早上去了趟‘汇风楼’,便一直没出过门,只是早早地在房里生起了炭盆,与苏绵翼说说话,看看书。
可是这日,一过辰半,他不知怎地来了兴致,便拉了苏绵翼一起去逛园子。此时他双腿已经复原,走路走得稳而健,虽是缓步,但已显出一些倜傥从容的风范来。
苏绵翼有些聊赖地随着他走着,一只手被他那微显得冰冷的手牵着,随便地想些心事。上次她出去,麻大哥说他家儿子头上长了疮,豫婶子说她儿媳妇得了寒症,夏嫂子说自己女儿犯了哮症,还有……
“绵翼,简章是不是去寻过你?”一直沉默着的许乐湛仿似很随意地问了声。
“是啊。”苏绵翼仍没有回过神来,没甚防备地回了声。
“哦……”他点点头,唇际带了屡笑,但整个人却明显带了几分yīn沉,“他有提过资助你开行馆么?”
“嗯,提过。”苏绵翼胸无城府,根本没有注意到许乐湛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添了些许幽深。
“他怎么忽然那么好心了?”他笑,连步子也停下了,只是拉着苏绵翼的手,随意地在回廊里坐下,也不怕冷了。
苏绵翼看他坐在那么凉的廊椅上,眉头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只是答道:“他说只要我跟着他,他就可以出钱。”
“跟着他?”许乐湛笑得有些冷,目光顿时一暗,语出时的声音让苏绵翼都觉出了些什么,但当她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时,又是什么都看不出。
“怎么了?”她奇怪。
许乐湛抿了抿唇,淡扫了她一眼,随即又浅笑出声,她到底是这样单纯,不过也好,一颗心只在他身上就行。“那你回复他了么?”怎么可能有时间?这几天苏绵翼一直被他拴在身边,简章想也不敢当着他的面问这样的话。不过即使是这样也很够了,这个臭小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呀!我忘了!”苏绵翼被他一提醒,倒想起来了自己一直忘了回复的话。
饶是早就知道这样的回答,但从苏绵翼嘴里亲口说出来,许乐湛还是很高兴,她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扑在自己身上,当然还得除了那些医道之学。“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
“嗯,好。”
许简章正与木清嘉在前院谈话时,就见自己大哥还有那个苏绵翼晃了过来。大哥微微带着笑,但眼神却闪着些许幽暗,许简章莫名地来了一阵心虚,瞧了眼苏绵翼,见她一脸平和,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忙为双方介绍,“啊,大哥。哦,木大人,这位是家兄许乐湛,大哥,这便是当朝宰相,中书令木大人。”
“小人见过木大人。”许乐湛上前一揖。
“呵呵,许乐湛,我知道你。”木清嘉清隽的目光闪着欣赏,正值而立之年的他沉稳之气更甚当年,“七年前,风华少年的一篇《籴粜方论》可是名传天都哪!”
许乐湛目光清朗,笑容可掬,丝毫不见局促,从容的气度自有一股不涉官场的俊朗自然,极惹人注目,“大人过奖,小人区区之论,实不敢当大人如此谬赞。”
木清嘉浅笑,有着一种介于文士与大官的气度,“当年的锋芒敛了不少呀!”七年前,他亦还未入仕,但已听闻这个平州少年,与朝廷的监察使侃侃而谈,言辞犀利而独道,锋芒bī人啊。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得病不起,这一病便是七年,“哦,对了,方才还听令弟提起,你的病算是康复了吧?”
许乐湛朝简章看了眼,后者迅速别开眼,他亦是想沾上官盐这笔大买卖么?倒的确是他的弟弟,眼光长远,懂得利用所有的优势来为自己开路。“有劳大人关怀,小人的病已完全康复。”
“哦?听说你的病连天都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到底是请到了什么样的大夫才根治好的?”
许乐湛微讶,这位木大人何以对此问如此执着?他轻轻揽过没怎么出过声的苏绵翼,笑着介绍:“回大人,正是这位小人的未婚妻治好的。”
“大……大……”简章眉头一拢,想开口却被自己的大哥冷眼一扫,立刻闭嘴,只好转向苏绵翼瞪了眼。
“绵翼,见过木大人。”
“苏绵翼见过大人。”她行了一礼,面色平静,一派清慡灵净之气。
“苏绵翼……绵翼……”木清嘉剑眉微挑,目光转而有些深思,“令尊是……”
苏绵翼才要见答,许乐湛已抢先一步,“回大人,绵翼幼年失父,早已不记得旧事了。”
“哦,”木清嘉叹笑着点点头,“呵呵,只是听姑娘芳名,想起一位故人了。呵呵呵,姑娘医术可将当世众名医都比了下去呀!”
“大人过奖了。医学之道,无穷无境,绵翼只是略窥其门径而已。”苏绵翼答得很正经,完全是出自肺腑,倒惹来许简章的侧目。这女人似乎也不是很差劲。
木清嘉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问了句,“那姑娘可知‘绝尘纱’之毒有解无解?”
‘绝尘纱’?苏绵翼回想了下,“‘绝尘纱’由多种毒物相协而成,其配伍,其制药之序都有讲究,解毒之时只消有一个环节弄错,那于中毒者便是戕害……但也不是不能解,只要能够知晓其配伍的是哪几种药糙,制药之工序可以配试。”
许乐湛此时心中打了个结,木清嘉,他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那,若是十年的‘绝尘纱’呢?”
苏绵翼拢紧了眉,想了许久,才勉qiáng吐出两个字,“难说。”她没有见到过,不敢亦不能下决断。
木清嘉亦是眉色微沉,但不过须臾,他便展眉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带开,说到了其他的事。许乐湛亦是暗中吁了口气,心道得通个消息给王随了,让那对夫妻日后不要再露面才是。
一晌相谈,木清嘉与这对许氏兄弟谈得甚是投机,还留下来用了午饭,至未时才走。
近十一月底,许乐湛才在自己房里等到简章。烛光明灭,炭盆里的红星亦是时隐时现,映得整间屋子有些说不出的压抑。下人都退下睡了,但许乐湛却难得地没捂在chuáng上,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苏绵翼泡给他的生脉散。
许简章一脸沉豫地坐在对桌,一声不吭,只把唇抿成了一条线。
“我连等了你三天了,显然你已经大有长进。”许乐湛笑得轻浅,并不拐弯抹角。
许简章一怔,仍不开口,神qíng间有一丝赌气,又有一丝委屈怨愤。
许乐湛看着他一笑,将桌上的酒盅在手上轻轻转着,“你不记教训,枉费了太多心思。”
许简章微哼一声,“那还不是你安排的?”陈州、huáng州的生意正在投钱采办,他压本压得太重,以致于各行的钱款有些雍滞,本来还指望着‘季幽商行’可以与其签下合约,有一笔预付金,没想到那边不成。他又指望中书令木清嘉此次带职任监察使,可以在官盐上出力,谁知又被大哥拱手送给了‘泰隆商号’。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泰隆商号’一直是‘季幽商行’的分号,只是来往并不多,让他始料未及。
“我安排的,那你知道你疏忽在哪儿么?”许乐湛对上简章沉沉的眼神,面色一正,已带严厉,“用人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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