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拓桑紧紧地抱住了她,君玉在这充满芬芳和露珠的拥抱里微笑出声。眼角的余光望去,远处,那一朵开得最盛的小红花儿忽然停止了摇曳,而怀里的人也慢慢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第四十五章
空中的阳光忽然失去了温度。
君玉抱着拓桑,静静地坐在地上,想哭没有泪水,想笑又发不出声来。
远远地,那极老极老的老喇嘛和夏奥喇嘛、丹巴上人、铁马寺住持大喇嘛等大步走了过来。
他们早已见惯了死亡,也并不认为死亡就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qíng,一个个面上均十分平静。只是在见到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君玉的时候,除了那极老极老的喇嘛外,其他人都流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qíng。
丹巴上人看了好几眼君玉,长久的疑惑终于瞬间了然。他心肠坚硬,早前因为知晓拓桑为救君玉毁了佛牙,几番追踪想杀了她泄恨,无奈技不如人始终不能得手。后来君玉指挥皴猊大军救了他们后,他虽对她的怨恨消了大半,可还是始终对她不太有好感。此刻再见到君玉,不知怎地,心里不但没有了丝毫怨恨,反而觉得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悲哀。
夏奥喇嘛惊异地看了好几眼君玉,忽然想起央金,方才明白为什么那时众人都不肯相信央金就是令得“博克多”身败名裂的女子了。
老喇嘛道:“博克多若在外地圆寂,就必须在那棵香檀树下火化,这是圣宫的规矩。”
另外几名老喇嘛都没听过这规矩,但是这是第一位在外地圆寂的“博克多”,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讲究规矩,便一切听从了那极老喇嘛的安排。
君玉没有做声,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任何人一眼。拓桑也告诉过她,自己会在那棵香檀树下火化,而且一定要在那棵香檀树下火化。
“君……元帅……”夏奥喇嘛拖着铁棒,他看着君玉,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最后还是称她“元帅”,“你节哀,我们要带博克多离开了……”
他伸手过来,君玉一言不发地将拓桑jiāo给了他。然后,默然跟在了众人身后。
铁马寺的一些楼阁还在断壁残垣中冒着烟雾。
在大殿空地上,砍倒的香檀树下,已经架起了火堆。
经历了几日的大火,香檀树早已被完全烧焦,只剩下些黑炭一般的树桩。
这是第一位圆寂在外地的“博克多”,也是香檀树下的第一次火葬。
极老极老的喇嘛用一种散发出极端古怪味道的药物涂抹拓桑全身上下,然后,又用了一张十分古怪的皮子密密实实地将他全身包裹。
夏奥喇嘛等人从来不曾处理过在外火葬的“博克多”,也不清楚那老喇嘛究竟涂抹的是什么药物,完全cha不上手,只好全由老喇嘛一手包办。
然后,君玉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拓桑的脸,被完全包裹的拓桑已被投入了熊熊的火海之中。
“拓桑……”
君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纵身扑入火海,却被那极老极老的喇嘛一把拉了回来,众人立刻闻得一股糊味,君玉的头发已被烧焦小半。
几乎是眨眼之间,拓桑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了,火焰越来越猛烈,不一会儿,变成了一种极其异常的赤红色。众人都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火焰,一个个目瞪口呆。
那是一种极特殊的火材,燃烧得快,熄灭得也很快。
火焰慢慢地弱了下去,待火焰结束,他们就要带回“博克多”的舍利了。
已快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君玉眼前一花,那即将熄灭的火焰中忽然有一团火红的东西正向她飞来。君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立刻,那东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摊开的手心里。
众喇嘛大骇,围了过来,那是一朵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火红的花儿。此刻,在明亮的阳光下,花儿晶莹剔透,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新鲜得似乎还隐隐有着露珠在上面流淌。
“佛花,这是佛花……”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众喇嘛们面面相觑,在他们的传说中,有一朵佛祖拈花微笑的神秘花儿,这花儿永远不会凋零。但是,这只是一个传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君玉呆呆地看着摊开在手心上的花儿,夏奥喇嘛见状,似乎是想把这花儿要过去看看,说了几句什么,见君玉没有动静,就伸出手去。君玉下意识地递给他,夏奥喇嘛的手刚要接触到花儿,不想,那花儿忽然飞了回来,仍旧牢牢地落在了君玉的手心里。
众人更加惊异,却再也无人去要那花儿了。
最后的一丝火焰终于熄灭。夏奥喇嘛和丹巴上人以及铁马寺的几名喇嘛围了上去,清理半晌,夏奥喇嘛紧张得大叫了起来:“没有博克多的舍利,没有博克多的舍利……”
众人的目光又一起盯住了君玉手里的那朵花儿——
莫非,“博克多”已经变成了这花儿?
众人只觉得怪异之极,他们虽然是信徒,相信佛祖的种种神秘的安排,可是,又怎敢相信“博克多”会变成一朵花儿?
极老极老的老喇嘛看了看那堆灰烬,喃喃道:“天意,天意啊!大家走吧!”
众人都盯着君玉,君玉始终看着手心里的花儿,没有注意到任何人的表qíng。
走出几步,夏奥喇嘛仍不死心,回头抓了几把灰烬放在一个口袋里。路过君玉身边时,见她仍痴痴呆呆的模样,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君元帅,你多保重。”
君玉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夏奥喇嘛拖了铁棒追上众人,叹息着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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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玉拿着花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又走到了青海湖边的小木屋前。她默默地立在门口,门是开着的,似乎一走进去,就可以看见拓桑躺在那硬梆梆的木板chuáng上。于是,她真的走了进去,却看见满屋子的空dàng。
呆了一会儿,她又慢慢走了出来,走到那片开满小红花的糙地上。在糙地的两三丈远处,便是幽幽的湖水。她坐在湖水边的糙地上,看着湖水里一只水鸟飞过的倒影,又看看手里那朵十分奇特的花儿,然后,将花儿慢慢放在了怀里。
跟在她身后的人低低叹息了一声。他看见君玉的眼里,一滴一滴的水珠无声地滴入湖水里,每一滴都是红色的,红得耀眼又刺目,还带了丝淡淡的腥味。
他心里大疼,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君玉,我们回去吧。”
君玉转过头看他一眼,忽然站了起来,眼中那种刺目的红色更加深了几分。面前的这张面孔在眼前不停变换,一下变成了奘汗赤教的大军、三山五岳的追杀者,一下又变成了朱渝、孟元敬、皇帝……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嘶声道:“你们都想害死拓桑,你们都想他死,你们这些凶手,现在他终于死了,你们满意了吧……”
有一群魔鬼闯进了心里,几千支利剑同时刺向胸口,她挥舞了拳头,发疯般地厮打面前的人,他就是所有的罪魁祸首,他就是她想马上毁灭的整个世界。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踢打、抓扯。疼痛的不是她的殴打,而是心——君玉,从小到大冷静沉稳的君玉,天崩地裂也不会眉头稍皱的君玉,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武功,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武者,忘记了一切,只是疯子般地胡乱踢打、撕咬、毫无章法,完全如一个寻常撒泼的女子。
许久,他的高高的帽子完全歪斜掉了下来,脸上也有了深深浅浅的血痕,甚至宽宽的袍子都被撕扯得一条一条的……
许久,君玉也撕打得累了,蓝色的衣裙染上了丝丝血迹,自己也变得披头散发势如疯虎。慢慢地,她终于停了下来。
她一停下,眼中又滴出那样可怕的红色水珠来。他看着她,忽然希望她继续撕打,永远也不要停止。
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儿,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看着对面láng狈不堪的人,迟疑道:“先生,你,你,我……”
弄影先生看着她眼中的红痕,心如刀绞,如果能够让这样可怕的红痕消失,自己再任她撕打千百次又何妨!他上前几步,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君玉,我们回去吧。”
君玉茫然道:“回去?回哪里去?”
“凤凰寨、小镜湖,或者其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想去,我都陪着你……”
君玉看着他,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你不要管我,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君玉!”
见他依旧站在面前,心里潜伏的魔鬼似乎又在蠢蠢yù动,君玉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你走,你快走,我不想见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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