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愿望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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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五关斩六将,到达酒店房间她第一件事便是拨到谢文家。

    “我是林伏雨,我到了。”

    “啊对,旅途愉快吗?”

    “好得不得了,明天下午三点,皇牌大厦的咖啡座见。”

    谢文在那边笑,“我必定抽空出来。”

    “请你写一写,我在希尔顿一一○三号房。”

    伏雨长长吁出一口气,倒在chuáng上,连衣服都不换,拨好闹钟,便睡着了。

    也并没有睡好,不住看到自己坐在咖啡座上等,但半天也不见谢文到,他慡约了,她打电话到他公寓,拨来拨去总无法接通,惊醒的时候,才清晨五点半。

    她开亮了灯,淋了一个浴,再回到chuáng上,已无法入睡。

    叫个早餐到房间吃,一边看七点钟新闻报告,一大早,纽约市已经不太平,警车呜鸣。

    伏雨真觉寂寞孤清,大希望在huáng昏或晨曦身边有个人作伴。

    对这次见面,她抱无限盼望。

    耽到百货商店启市,她出去挑衣服,但凡觉得有可能xing的都买下来,捧回房间,慢慢选一件认为适合的穿上,再三照镜子,才出门去。

    还是早到了。

    她站在楼下商场心不焉地看橱窗。

    听见有人在她身后说:“时间到了,一会儿再看吧。”

    伏雨惊喜,转过头来,看到她面前的人,怔住。

    这是谢文?

    两鬓都白了,神qíng虽然愉快,形容却略见憔悴,看样子这次离婚给予他一点打击。

    谢文响亮地chuī一下口哨,“果然是林伏雨,但是,你做过些什么令自己看上去标致十倍?”

    伏雨笑,“谢谢你。”

    “这次又来接什么大生意?”

    他俩找到座位坐下。

    伏雨看着他,半熟悉半陌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好象同她记忆中的谢文有点出入。

    “忙什么?”她问他。

    “实不相瞒,我目前赋闲在家。”

    伏雨一怔,“暂时休息?”

    “暂时了有一年多,目前在联合国做些临时差使。”

    “是qíng绪因素?”

    “很多原因,对,我们说说你。”

    “我?”伏雨像是忘记此来目的,“呵,我,我来向你道谢,记得我们首次合作?你对一个无名小卒爱护有加,使我衷心感激。”

    “无名小卒?”他不以为然地笑,“林小姐,彼时你已锋芒毕露,才思敏捷,言语果断,是一名勇将,唉唷,而且姿态咄咄bī人,不好应付呢。”

    伏雨大大出乎意料,瞪着谢文。

    这是她?她本人怎么不知道?

    “真多亏你把那个宣传计划处理得那么完美,我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

    “我有那么好?”

    谢文点点头,温和地说:“自然,幼虎大了才会变猛虎,你不是以为小猫长大会变猛shòu吧?”

    “你一直欣赏我。”

    “不只我一个人,你们老板才是识货之人,不然不会委你重任。”

    伏雨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真的,外国人把所有重头计划都派给她。

    谢文语气中那一点温柔仍然没有变。

    他说:“而且你最有人qíng味,已经多年没有朋友自远方来看我。”

    “大家都忙。”

    “你不忙吗?”

    伏雨只得笑,“我一整天都有空,你呢?”

    “打算去哪里?”

    “你住哪一区。”

    “村里。”

    “上你家参观如何?”

    “像个狗窝。”

    谢文的外型的确比从前逊色,衣服似需重新洗熨,皮鞋得上油,头发最好理一理。

    他的家倒还好,他住在一个地牢里,似个仓库,一大间近千尺不间断的大舱房,工作室睡房客厅统统在一起,的确像艺术家之家。

    伏雨坐在一张旧沙发上。

    谢文给她一杯咖啡。

    “我只喝茶。”

    “对不起,没茶包。”

    “那么开水好了。”

    他无奈地笑,“真不好意思,我生活太过简陋。”

    伏雨连忙说:“哪里,单身人是随便一点。”

    “姜玲一走,把所有华丽的享受都一并带走。”

    伏雨安慰他:“一杯红茶算不得华丽。”

    “以前我们住在第五街的公寓。”

    “你们快乐吗?”

    “开头不错,但你知道搞艺术的人脾气的,我想我并不容易相处,且捱了八年未见天日,作为另一半,日子也不好过。”

    伏雨默然。

    “于是姜玲的父亲叫她回娘家去。”

    “你可以继续帮岳父发展。”

    谢文摇摇头,“是姜玲对我厌倦了。”

    伏雨喝一口水,不知说什么才好。

    地库有一排短窗,可以看到路人一只只脚走过,感觉奇突,伏雨有点迷芒,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谢文笑了,“来,给你看我的近作,”

    他把他的雕塑一件件取出来。

    伏雨是个行政人才,对艺术不甚了了,她礼貌专注地敷衍着谢文。

    谢文没有发现这个微妙的变化。

    他蹲着搬移作品的时候,伏雨看到他后脑肩一搭地方头发已经稀疏。

    她轻轻咳嗽一声,“真受不了长途飞机,到现在竟还觉累。”

    谢文抬起头来,“那你该回去休息。”

    “也好。”

    “几时回香港?”

    “明天开一整天会,后天就走。”

    “呵,那么后会有期。”

    谢文伸出手来,伏雨与他一握。

    “八月我也许回香港探亲。”

    “呵,我们真得好好一聚。”

    伏雨叫了汁程车,向谢文挥挥手,关上车门。

    她对司机说:“往铁芬尼珠宝店。”

    到了纽约,不去铁芬尼,到纽约来gān什么。

    伏雨并不觉得累,她在第五街一直逛到日落西山。

    回到酒店,脑袋一片空白,结结实实的睡熟。

    第二天,她把所有的新衣服收在箱子里,换上牛仔裤球鞋,到大都会美术馆逛。

    奇怪,同一段故事,竟有这么多个版本,人们惯遭回忆戏弄。

    想到回程二十二小时飞机,伏雨不寒而栗。

    但最令她震dàng的,却是一踏进谢文的寓所,便闻到一阵霉湿之气。

    今日的谢文同五年前的谢文并非同一人。

    她进步了五年,他退步了五年,加在一起,造成时空上的混乱,错过一切。

    奇怪的是,伏雨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她接受事实,照样做一个愉快的观光客,到了上飞机的时间,她回家去。

    销假上班,老板问,“纽约之行可有收获?”脸上挂着一个神秘的笑容。

    伏雨伸一个懒腰,“唉呀,出门一里,勿如屋里。”

    “那么,”老板问,“下半年派谁去伦敦呢?”

    伏雨但笑不语。

    她一切闲qíng押后,锁在一间空房内,发誓永不开启房门。

    时间过得真快,有做不完的工夫,应酬不完的宴会,同时,伏雨觉得她越来越贪睡。

    她认识更多的朋友,参加更多的舞会,处理更多的公文,赢得更高的声誉。

    林伏雨真的成为响当当的一块牌子。

    一日上午,她回到公司,脱下外套,正预备大施拳脚,秘书进来报告:“一位谢先生打过两次电话来找你。”

    “哪里的谢先生?”

    “他只说他是纽约来的朋友。”

    谢文。

    “你怎么说?”伏雨问秘书。

    “我说替他留话。”

    “很好。”

    秘书乖巧地问:“他再打来,如何应付?”

    “向他道歉,说你是替工,因为林伏雨小姐偕她的助手已赴伦敦开会,”

    “去多久。”

    “三个礼拜。”

    秘书得到口讯,出去办事。

    伏雨走到窗口,往楼下看。

    三个礼拜,或许更久,对于谢文来说,她永远不会自伦敦回来。

    我们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林伏雨花了她一生最好的五年来建立目前的地位,创业艰难,竞争剧烈,因为行家个个同样辛勤工作,她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牺牲此刻的身分。

    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Italian 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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