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明回到办公室前,写下他第一封给莉莉的信,没有花巧的言语,只是把他所感所想记录下来,写完一张纸又一张纸,结果厚厚一叠,他趁着没有后悔之前,把信放进大信封里,以快速邮递寄往意大利。
信出发之后,他内心悠然,不知道多么舒畅,估计在二十四小时后莉莉可以收到信件。
感qíng生活倒没有影响他工作进度。
有时会闹qíng绪的他,脾气不算好,但此刻的王佐明却觉得社会待他如瑰宝,他再也没有怨言,一连几天,都jīng神愉快,口哨连连。
莉莉收到信没有?
莉莉读到信没有?
莉莉对他的剖白有什么感想?
五天过后,他开始觉得莉莉过分羞怯。
怎么会没有表示,她接受抑或拒绝,都该给一个答复。
星期六,下午两点,佐明做得很晏。
马太太过来叫他,“佐明,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佐明笑,“明天派我去意大利7”
“你先坐下,吃些茶点。”
佐明一怔,老板对你越客气,你越是有难。
“佐明,关于意大利莉莉——”
他跳起来,“有消息?快告诉我。”
“佐明,莉莉并没有外甥女。”
佐明没有听明白,“或许她是冒认,这不重要,我原谅她。”
马太太脸上露出非常同qíng的样子来。
佐明心跳,硬着头皮问:“比这个更坏?”
马太太点点头,“根本没有第二个莉莉。”
佐明不服,“我亲耳听见有人叫她莉莉。”
马太大点头称是,“你说得再正确没有了。”
“我不明白。”
“佐明佐明,在米兰,统共只有一个意大利莉莉。”
佐明一惊,退后两步。
“你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意大利莉莉本人。”
“不!”佐明叫出来,“她说她叫苏维加,快帮我查,快。”
“苏维加就是莉莉,我认识她已有四分之一世纪。”
“我不相信,你骗我,你捉弄我,你寻我开心。”
“佐明,”马太太大喝一声,“请你控制你自己。”
“不可能,她只有二十多岁。”
“爱是盲目的,所以画像邱比德永远蒙目。”
“不,我有眼有珠,求求你,把真相告诉我。”
“真相是,科学进步,人有许多办法可以使外型看上去维持一贯的年轻漂亮,甚至跟二十五年前差不多样貌,佐明,你再笨也应该明白。”
佐明发呆,耳畔嗡嗡作响。
“莉莉托我把真相告诉你,她还说,跟你开了小小一个玩笑,希望你不要介意,事实上,她确是独一无二的意大利莉莉。”
佐明站起来。
“但是,如果你坚持,你仍然可以前往意大利……
佐明没有回答,他离开了马太太的房间,不能相信双耳。
莉莉!
那身型、谈吐、姿势、脸容没有一处不像年轻人,他的确觉得她比较世故,但是……
佐明伏在桌子上,听见一颗心在胸膛内轻轻碎开。十天
屋子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房间里空空如也,衣柜都剩下些衣架子。
我人是紧得不得了,每天不停的办事,jīng神紧张,晚上睡不着。早上还得匆匆起chuáng。
还有那么一大班亲戚朋友要应付,这个要吃饭,那个要见面,我的天。
可是幸亏没有什么空下来的时候,让我有机会思想,否则倒也是彷徨的。
十天后,只有十天,我便得嫁出去了。
嫁到一个十万八千里路外的地方去,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有国栋一个人。
我怀疑我是否可以习惯这种生活,在那种地方生活,是清苦的。在家里我并没有吃过苦,谁也不晓得将来会怎么样,我为自己担心。
国栋的工作极忙,他将会要争取每一分钟去工作,大部分的家里事务,会落在我头上,我老实说,并没有这种经验,能不能吃得消,也是问题。
我是很知道自己的。
但是国栋说他晓得我的毛病,什么都可以“慢慢来,慢慢学”。我感激他。
于是他在四个月前去了,替我办好了手续,叫我随后跟着走。但是我做事是这么样不灵活,使日子耽搁了。
母亲有意无意之间,也不催促我。
当然,去了之后,也有那么一一两年不容易见面,她何必催我。最急的大概是国栋。
但是他一直原谅我,我说过他清楚我。
房间整理了一个月。
母亲将所有可以带的东西都替我打包。
我几乎怀疑所有到外国去的人当中,我带的东西一定是最多的了。
现在也快了,只有十天,我便可以去见国栋了。
不管生活如何,我总算是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只要是这样,我想我不会介意。
妹妹觉得一个人可以睡间大房间是好事,但是她不舍得我,这也是常qíng。
也许正是因为太忙了,我没有太多的时候去丰富感qíng。
我没有时间去觉得难过。
可能到了国栋那里,样样安定下来了,我会大哭一场,甚至是两场、三场。
在这十天里,我要好好的使爸妈开心一下。
然后是妈发觉我的枕头套子不够。
她说我至少需要六对,以便替换。现在只买了四对,还有两对怎么办。
她是这样的担心,其实枕头套子哪里都有,可惜我不能多说话,否则她会叫我连牙膏牙刷都带去。
我答应她出去买。
“穿条裙子出去,老是牛仔裤算什么?”她又嗦。
“可是裙子都收到箱子里去了!”我嚷,“妈,才那么十天工夫,你就别管我了吧?”
妈看我一眼。
我将头发梳起来,扎好,拿起皮包──
“你这样出去,碰到国栋的家人,会以为国栋娶个嬉皮士了,我的天。”
“让他们去想好了。”我说。
“喂!若儿──”
我关上了门。
在门外我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老天,再受母亲什么都要管的脾气,真是负担。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母亲,一种理得太多,一种什么也不理。我的妈是前者。
但是她很快活。
国栋是她喜欢的男孩子,我知道。
我跳进我的跑车,这辆车子,决定卖出去了。
原来妹妹想要的,但是妈说她一则年龄不够,二则她再也不准家中有第二个女孩子开这么快的车子。
我将车子开出市区,停在一家百货公司面前,进去买那枕头套子。
我选了好几十分钟,最后我想反正买了,不如替妹妹也买几套,爸妈大概也需要新的,于是买了一大堆。
我捧着东西出门,跑到车子门口一看,倒抽一口冷气,我的车头灯!我的天,怎么回事?
我呆在那里。
车子右边的车灯全部烂了,就算是前面的车子倒后不小心,也不会这样子,这明明是从右边撞出去,弄成这样子的。
找谁去呢,算我晦气。
我叹口气,放下东西,开了车门。
我想要走,可是心里又气愤,岂有此理,我又出去看那盏车灯。
我的天!
“你的车?”背后有人问我。
我转头一看,看到一个男孩子,年纪轻轻,头发长长的,有很好看的眉毛。下巴。
“是。”
他笑笑,“我撞坏了你的车。”
“是你?”我问。
“是。”他答。
我倒有点意外,做了这种事,很少有人会跑上来承认,他居然那么做了。
“你要怎么样?”我问。
他笑,“这话应该是我说的。”
我侧着头,皱着眉看他。这个男孩子的声音。有点低,有点重,但是很轻快的。他的笑,实在有点轻蔑。
“你认为我该怎么样?”我问。
“接受我道歉,接受我赔偿。”
“OK。”我说。
“那就好了。”他说。
他脱下跑车手套,伸出一只手来。
“姓沈。”他说,“我叫仲明。”
他那双跑车手套,是那么漂亮,我默默不作声,我只好也伸手与他握一握。
“对不起。”他笑了。
“你开的是什么车子?”我问。
他用手一指。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错,那是辆名贵的车子,huáng得耀眼,但是左边也擦去一大片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