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的病怎样了?”三姑娘问。
“好是好些了,只先生说还要再吃三剂子的药,可我家……”栓子低头踢踢脚下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着一只沉在水中的虾笼子。“那个先生不爱吃虾的,不肯拿这个换药。”
三姑娘心头不禁一酸,她揉揉栓子的寿桃头,笑道:“我倒正想熬点子虾酱吃呢。我拿我家的老母jī跟你换可好?”
栓子两眼一亮,想了想,却又是一沉。“我打的虾没那么多。”
“没关系,明儿你打到再补我也一样。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你来拿jī。”三姑娘冲他挥挥手,背着篓筐向他家走去。
到了院子前,远远便见赵寡妇正蒙着脸坐在屋檐下,似乎是在那里哭着。
三姑娘只装作没看到,老远便笑道:“玉福婶子,蚕子们都入眠了呢。”
赵寡妇连忙用围裙擦擦眼,qiáng笑着迎上去。
“三姑娘,真不是好意思。昨儿柱子咳了一宿,今儿一大早急着去请先生,没来得及告诉三姑娘一声。”
“婶子这么客气做甚么,也太见外了。倒是柱子兄弟的病,先生怎么说?”
赵寡妇望望三姑娘,想着往日里常常向她家借东借西的,现今却一样也没能还上,此刻再没脸说出借钱的话,最终只长叹一声道:“先生说,只不大要紧了,却还是要好生将养着。”
“既这么着,婶子尽可以放宽了心,到底柱子兄弟还年轻,不妨的。”说着,三姑娘从篓筐里拿出一簸箕的鸭蛋。
“这是我用婶子教的法子腌的咸鸭蛋,果然比我以前弄的好,那huáng子都肯出油的。今儿带了些来,婶子让柱子兄弟尝尝,可有你做的好。”
她又从篓筐里拿出一匹细洋布,放在鸭蛋上。
“这是年前我大姐姐给的细洋布。我们乡下人,用这jīng细的东西简直是白糟蹋了,且我又在孝中,更用不到的。不如婶子行行好,替我想个去处,哪怕给柱子兄弟换药去也是好的,只省得我白收着霉坏了。”
那赵寡妇见她不仅送了这些东西,竟还难为地想出那么多的场面话来替她遮掩,眼圈不禁又红了。
“这……这可叫我说什么好呢。”她抹着泪,喃喃地道。
三姑娘最见不得人伤心落泪的,鼻尖也跟着一酸,忙笑道:“婶子可别这么说,只收下就是替我解决大问题了。再说,这都是些家里有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怕婶子嫌弃呢。”说着,起身招呼屋里躺着的柱子好好养病,便转身走了。
赵寡妇挽留着,将三姑娘送出门。一回头,只见三姑娘的篓筐子还放在地上,便忙提了要追出去。只手中一沉,她低头一看,见里面还放着十来斤的米和面。
现今正是青huáng不接的时候,赵寡妇正愁着下一顿的米粮在哪里,谁知三姑娘就给送了来。
“好人呢。”赵寡妇嘀咕着,那眼泪不禁又“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三姑娘一边想着玉福家的处境,一边在庄子里细长的小径上走着。刚转过屋角,便听前方有人在吵架。走近一瞧,竟是玉祥叔的老婆又在骂她婆婆了。
三姑娘本就是个禀xing直慡的,最看不得这等子不平事。再加上又是刚从玉福婶子家里出来,心里正为她报着不平,现下便更是气愤。
她分开众人,一把将快要杵到赵老太太脸前的玉祥婶推开。
“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她好歹是你婆婆。”
那玉祥老婆正在那里发着飙,猛见三姑娘cha进来,不禁想起她往日里向玉福家送东西,简直就是当着全村的人在寒碜她,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哟,哪个旮旯跑出来的蹄子,就多你这一口?我们家的家务事,要你来cha一杠子!”
“天下人管天下事,路不平自然有人铲。”三姑娘扶了赵老太太坐下,回身瞪着玉祥老婆。“没见过哪家做媳妇的这么恶,刻薄着自家嫂子侄儿不说,还整天介打骂着公婆的。还有良心没有?”
一句话正戳到玉祥老婆的痛处,她跳着脚骂道:“狗拿耗子,你管得倒宽。且不说你姓殷,我姓赵,你殷家人管不了我赵家的事儿,只看你是个至今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没个资格在这里指教我。”
“你……”三姑娘被骂得一噎,只跺脚指着她,竟回不出话来。
玉祥老婆拿眼斜睨着三姑娘,冷笑道:“我知道三姑娘的心思,不就想着我们家七宝侄儿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的!看看你这不男不女的模样,就是家里有再多的钱财也勾不上我七宝侄儿的。想管我,等明儿真嫁了七宝,成了我赵家媳妇再说吧!只怕今生你也只是妄想罢了!”
这番话直骂得三姑娘羞愤难当,一张小脸变得煞白。旁观的众人见玉祥婶说话太可恶,三姑娘吵不过她,便忙拉开三姑娘,将她推走。
玉祥老婆得意洋洋地冲三姑娘的背影骂道:“小心些子跑,你那脸蛋子再摔散了,就更没人家肯要啦。”话音未落,只觉得肩上一个大力将她拉回身子。
她猛一回身,只见七宝眼冒火花地立在她的背后,那愤怒张翕着的鼻翼竟让她的脊背生出一层的冷汗。
“婶子说话也太毒了。你自己做下见不得人的坏事,倒在这里拿脏水泼别人!”
玉祥老婆眨眨眼,回过神来,冷笑道:“哟,跑了娘子来了相公。你们倒真是一对相好的……”
七宝双目猛地圆瞪,一只巨掌高高扬起,只吓得玉祥老婆倒退了好几步。
“你……你竟敢打人不成?”
七宝黑着脸,放下手。
“我敬你是长辈,你若再黑口huáng牙的乱说,我这巴掌可是不认人的。”
“哟,你个王八羔子,竟敢打你老娘?我看你胆子是长得斜过来了。天底下哪有小辈打长辈的?来来来,我且让你打……”玉祥老婆说着,便撸起袖子,作势要与七宝扯作一团。
七宝往边上一让,冷哼道:“婶子原来竟也知道长幼有序!六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哪一日不是被你打骂着?那玉福叔刚死,尸骨未寒,你便立bī着玉祥叔分家。现今玉福婶母子困难成那样,你竟不让玉祥叔相帮着,这就是婶子的长幼有序?”
围观的众人也纷纷附和着七宝,指责玉祥老婆历来的劣迹。那玉祥老婆一见,便当即撒起泼,抓头撕脸地往当院一躺,gān嚎起来。
“怎么回事?”
闻讯赶回来的玉祥叔和族长赵五爷此时也从人堆中挤了进来。
那玉祥老婆一见玉祥叔,一溜烟地从地上爬起来,撕扯着他的前襟gān嚎道:“你个没用的软蛋,你老婆被你侄儿这么欺凌着,你只屁也没有一个……”
此时,一旁早有人把原委给赵五爷说了一遍。那赵五爷早就想找机会整治玉祥老婆,便虎下脸,大喝一声:“别嚎了。”
那玉祥老婆吓了一跳,不禁立马收了声。
赵五爷走到玉祥跟前,兜头给了他一个脑兜。
“我这是替你死了的阿爹和哥哥教训你这不成人的,竟看着你老婆这么欺负你妈你嫂子都不出一声的。但凡是个有点血xing的,早该把她给休了,还等她拿你作软肋?!是你妈求了我好几次,不然我早拿了这眼里没天伦的东西去衙门,治她个不孝的大罪。现今我也顾不得了,且把这婆娘捆了送到官府去,省得在庄子上丢我们赵家的脸。”
这边众人正闹着,那边七宝一心挂念着三姑娘,早已分开人群,向三姑娘追去。
只见三姑娘低了头,在前方急急地走着,七宝一时竟没赶得上她。眼见着三姑娘拐进自家的院落,七宝也忙追了上去。他推开院门,正看到三姑娘的衣角一闪,消失在蚕房内。他忙赶上去。还没到蚕房门前,便听到一声压抑的呜咽从门内传出来。
七宝一急,忙掀开帘子追进蚕房。
蚕房的窗户上挂着密密的竹帘,使得蚕房里的光线十分幽暗。在这yīn暗凉慡的蚕房内,只有三姑娘那白色的身影是清晰可见的。
只见她曲起一臂伏在墙上,那低垂的脑袋埋在臂弯里,随着一声声压抑的抽噎和双肩的耸动,她的另一只手正气恼而无助地擂着墙面。
这一幕只让七宝心中猛地一阵绞疼,他忙上前一步,握住她捶打着墙皮的手。
“那种浑人的话你也往心里去,岂不是要气死自己?”
三姑娘抬起泪汪汪的眼,却见是七宝立在眼前。顿时,才刚玉祥婶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羞窘委屈立刻淹没了她。她只觉得喉头发堵,呼吸困难,那眼泪珠子更是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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