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听见门环敲击声,粥粥抢出去开门,见外面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拉着张脸象是谁欠他钱了似的。后面跟着个姑娘,可能就是青影姐姐了,粥粥没来得及看她的长相,眼睛早被她手里的食盒勾了去。上面的菜huáng是huáng,绿是绿,红是红,说不出的好看,一定也非常好吃。这不知道是给谁吃的,不是说五爷已经在前面吃了吗?
五爷进来也是看了粥粥一眼又一眼,最终说了声:“跟我来书房。”
粥粥心里说了句:我还饿着呢。但是见五爷眉头皱出一个川字,心想还是别惹他的好,只得乖乖跟了进去。
五爷进去就道:“你说你念过三年书,都读过哪几本了?”
粥粥心说,看来管家已经通报他了,这下自己得记住了,免得以后不小心漏出只读过两年的事实来。她想了想,道:“我看了《三国志》,《西汉演义》,《chūn秋战国》,《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还有很多书,记不得了。”
五爷一听非常吃惊,这些书他只听说,一本没有看过,难道这个小小孩子真的看过?他疑惑地问:“《百家姓》,《三字经》,《女儿经》,《烈女传》,《孝经》,这样你有没有学过?你先生以前是从哪里教起的?”
粥粥还愣是没学过这些,张先生不是没有想教她这些过,但是粥粥除了把《列女传》当故事看,其他她都觉得太浅,不值得学,但是眼下主人见问,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有些只有薄薄一张纸的文章谁还记得,《三字经》《女儿经》这两经一天都可以打发了,简单得很。”
五爷又是怪怪地看着她,道:“你倒是把《三字经》背一遍看。”
粥粥捂着肚子道:“五爷,我一早到现在还没吃过饭,饿得慌,什么都想不出来了,不如我去隔壁先吃了饭才过来伺候你?回来你叫背啥就背啥,《孙子兵法》都没问题。”小黑脸上全是可怜。
五爷终于明白这人有点无赖相,叫她做什么她未必会做的,想端起脸来说句“不背不许吃饭”等的话,又觉得此人年纪太小,胜之不武,他想着可能是管家也被他惹烦了,所以找了这么个不是对手的对手给他使唤,叫他有气没处撒。想到这儿,他挥挥手,懒懒地道:“去吧,快点吃完,给我磨墨。”
粥粥如蒙大赦,欢奔而去,脑子里全是红huáng绿的饭菜,早把碧落的叮咛扔到耳后,她当然不会去关注五爷在她身后气得青绿的臭脸。直到碧落吓得捂住嘴拚命使眼色打手势,她这才依稀恍惚想起饭菜之外还有其他要紧事qíng需要关注,忙一个急刹,双臂紧贴身体,游魂似地走向饭菜,碧落和旁边的青影反而给逗得笑了,但是他们一看见五爷出现在门口的脸,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只有粥粥背着身走不知道,她只看见怎么饭少了一半,菜却没怎么动过,而碧落姐姐却是吃完饭的样子。
她狐疑地看着碧落,碧落不敢说话,给她一个手势,意思是叫她吃,她立刻不客气地开动,转眼间风扫残云,一盘子饭菜一扫而空,粥粥吃得甚为满足,只觉得此生吃得最慡的只有那天与伊不二海地等一起吃的和今天的,菜好吃,量又够。当她直起身子打出第一个饱嗝时,才发现三个人都大惊小怪地看着她,粥粥不解,但又不敢当着五爷的面说话,收拾起饭碗想去洗,却被青影拿下,在大门口一搁就罢。
吃饱的粥粥时不会偷懒的,她轻手轻脚从五爷身边飘过,进去书房磨墨。这磨墨的本事粥粥熟悉得很,家里坚如铜铁的烂墨她都伺候过,何况是现在手中这等上好徽墨?不用多久就墨出一砚浓淡适宜的好墨,然后背手站到一边。
五爷看她磨墨的手势倒是象接触过书香的,但是这人说的话和那付吃相实在叫人怀疑。但是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候挑这小丫头的空子。他坐下身,对粥粥道:“把包里的《论语》拿给我。”粥粥依言一丝不错地拿给他,五爷一看没错,心想还真是认识字的。遂不理她,管自己背书。
五爷本是通房丫鬟生的儿子,在家一直没地位得很,但是年长点后因书读得好,而他爹爹这个商人受社会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影响,又盼着家中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两下里一搭,他的地位自然就高了,得了个独立小院不说,他娘也升为姨娘。想到小时候受的苦楚,五爷对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讨厌得很,不顺心了就骂,而他爹却是一力支持他,说那是读书人的硬气,应该,应该,于是五爷便更嚣张了点。
前几个伺候他读书的小子丫鬟他都看不上,不是说人愚钝,就是说人吵闹,来来去去已经换了五六个了,今天粥粥新人上阵,他心里已经与之对上了,只想着什么时候可以bī得这个叫豆豆的小丫鬟失控。他是读书人,自然不屑于体罚,他觉得他应有自己的一套。
粥粥看五爷背书,觉得烦得很,“嗡嗡”地象蚊子苍蝇叫,但是又没办法,寄人篱下嘛。无聊得很,便站在那里游目四顾,见书架上有本《战国策》,正是屠村前夜她准备看的。她很想去拿来坐在地上看,但是又怕这个吓人的五爷不许,只得拿眼睛一遍一遍地扫向那里,顺别听着五爷背今天上课学来的文章。听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道:“倒数第九句你只有第一遍读对,后面全背错。”
五爷一惊,“嗡嗡”声顿绝,看向书本,果然倒数第九句漏了两个字。五爷一向对自己很自信,先生教的东西,往往都是他第一个领会第一个熟记的,他几乎年年都要换先生,不为别的,只因先生跟不上他的进步,而今天却被个丫鬟指出错误,而且是个黑不溜秋的小土包子,怎不叫他大惊失色,手中的杯子“咣”一声掉砖地上摔成若gān片。他看看书,又看看粥粥,半晌才道:“这本书你读过?”
粥粥摇头:“没读,这种书我不爱读,读着想睡觉。”
五爷越发惊奇:“那你是听我读一遍就记住的?”
粥粥点头,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张先生也是这样的,谁不会,就这五爷笨,一本书可以背一下午。
五爷把书竖起来,给她看着封面,道:“这书是圣人写的,全是经世纬业的大道理,你怎么可以不读?你爹娘难道不管你吗?”
粥粥道:“我是女的,又不用考科举,读这种没味道的书gān什么?我爹娘要是在的话,我怎么会到你们家做丫鬟来?你别问了,背书吧,否则背不出来熬夜我可就苦啦。”说着两眼又瞟向架上的《战国策》。
人都是不由自主服气比自己狠的人,五爷也不例外,见粥粥俯身去捡地上的杯子碎片,立刻挡住道:“这种事叫他们做。”立刻唤碧落他们过来。过来的是青影,见五爷摔了杯子,忙偷窥两人的脸色,发现没事,才松口气出去。她也换人换怕了。
五爷象打量怪物似地打量着粥粥,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粥粥忙道:“我叫豆豆,姓嘛,都卖身为奴了,不提也罢。”这话是粥粥在戏文里学来的,文绉绉的倒也对板。
五爷热络地道:“要么你就姓钱吧,钱豆豆,多好的名字,比我妹妹们的文秀文芩什么的要好多了。”
粥粥奇怪,他脾气并不大啊,怎么大家都这么怕他,见他客气,粥粥当然也客气,不,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我还想姓金呢,金豆豆,多好。如果姓钱的话,我就叫钱真多,或者钱钱也可以,都比钱豆豆贵气。不如你叫钱真多吧,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真好。让给你了。”
五爷从小没人喜欢与他玩,大了没人敢打搅他读书和他说笑,到今天才知道说话聊天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书也不要读了,盯住粥粥要说话,“豆豆,既然你不愿意姓钱,那就算了,我还是叫你豆豆。我叫钱修齐,我家的男孩子名字中间都有个‘修’字,女孩子名字中间有个‘文’字,我爹这么取名有想叫孩子们‘修文’的意思,不要一心一意钻钱眼子里。”
粥粥反对道:“好好的钱不赚修什么文,我先生就没钱得很,没钱就没志气,到私塾里给人家当先生,即使是考中了状元也要送钱才能谋得好位置,所以我一看见文人对钱不屑一顾就来气,你倒是饿他三天看看,到时候你给他一两银子买吃的,叫他叫你爷爷他都gān。心口不一,对钱不尊重,都是你手里这种烂书害的。”
钱修齐听着粥粥这篇歪论,知道它不对,但是一下指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却听外面有人鼓掌道:“好,说得好,真是喻世明言啊,谁这么有见地啊?”
粥粥看去,见进来的人穿着件淡蓝衫子,没什么特别,好像不是很多钱的样子。只是长得好看,书中说的目如朗星鼻如悬胆面似冠玉就是。但是粥粥喜欢金光灿灿的富贵相,对男色害没什么讲究,看了一眼便罢,倒是钱修齐起身笑道:“蒋兄难得大驾光临,请坐。蒋兄也赞同豆豆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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