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眸禁受不住，猛地抓住了皇帝的肩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儿啊，你生来便有天子的命，绝对不可以如此轻负上天的眷顾！”
“那么，就请母后应允回宫！”
旋眸蓦地愣怔，蓦地松开了手。
皇帝却向着她，狠狠地叩头：“求母后可怜儿臣！求母后应允回宫！”
旋眸的泪水，忽地涌出来。
院中依旧匍匐跪地的官员们仍然在高喊：“臣等求太后回宫！臣等求太后回宫！……”
皇帝顿住了叩头，说：“他们会一直跪下去，会一直哀求母后。母后一日不答应，他们便跪一日，哀求一日。母后两日不答应，他们便跪两日，哀求两日。不吃不喝。”
旋眸叹着气，哀哀地说：“你竟如此狠心……与你父皇一样……”
皇帝再次狠狠地叩下头去：“若非母后心意如此决绝，儿臣亦不会出此下策。若是他们真的命丧于此，儿臣亦无颜面再回京城，江山朱颜更换，依旧在所难免。求母后可怜儿臣！”
旋眸缓缓地站起了身，缓缓地说：“好，我随你回京。”
皇帝大喜过望。
旋眸却紧接着说：“但，我不住进皇宫。”
皇帝惊道：“母后！”
旋眸却说：“我答应随你回京，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心疼你，不忍见你为我而受苦。但是，我绝对不能住进皇宫。”
皇帝轻叹：“事过一十八载，母后依旧不肯原谅父皇。”
旋眸的脸上，突然现出愤恨之色：“弑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他！”
皇帝哀哀地呼：“母后！”
但是，旋眸的声音里，却透着无比的坚决：“你若执意要我住进皇宫，我便从此绝念红尘，真正皈依佛门。到那时，你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你的身体、家事，甚至生死，都已与我无关，我亦再不会受你如今这番胁迫。”
皇帝重重地叩下头去：“儿臣实在是穷途末路，才……请母后原谅儿臣……”
旋眸轻轻地哼一声。
第一章 初回京城 3
一行銮驾仪仗，从边陲西沃，隆重起行。
旋眸原本想独自坐一辆马车，不与皇帝同车，但是，若如此，皇帝便坚持自己骑马随行在她的马车一侧。旋眸无奈，只得与皇帝同坐一车。
但是，这位年轻的皇帝却总是令她想起另一位帝王。
她总是记得，十八年前的幼童，是那么地酷似他的父皇。于是，她无可遏抑地想象着他如今的模样。她知道，如若自己还有机会重见光明，她必定能够在第一眼便认出他来，即便是他并不开口，即便是他已数十年岁。
她还想起，二十五年前，她第一次走出泠家大宅之后，从西沃奔向京城的路途中，她被迫发下毒誓，被人霸道地绑在胸前，奔向一个从此带给她无尽悲伤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记得。她总是告诫自己，她对不起太多的人，她害死了太多的人，都只不过是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心狠的皇帝。
——她不由得呼唤：“琅涵！”
她身边的皇帝立刻应声：“儿臣在！”
她顿了顿，用几乎乞求的语气说：“琅涵，你一定不能成为一位心狠毒辣的帝王，你一定要善待自己身边所有的人，你一定不可以做出任何让为娘伤心的事qíng！”
皇帝愣怔着，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母亲。见她的眼中已然蓄满了泪水，他迅速地说：“儿臣一定会善待自己的子民！儿臣一定会以仁治国！儿臣一定不会做任何令母后伤心难过的事qíng！”
旋眸轻轻地点头。
皇帝却突然俯身离座，伏在她的腿上，唤：“母后……”
旋眸的心一疼，禁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皇帝哽咽着说：“这么多年来，孩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母亲……天下人都认为孩儿得天独厚，稳掌如此大好河山，可是，他们却想象不到，孩儿每日下朝之后有多孤单……孩儿害怕孤单，害怕独自呆在偌大的寝宫里，害怕早上起chuáng后没有母后可以请安，害怕生了病只能由太医与宫女太监们照顾……孩儿，孩儿过了十八年没有慈母嘘寒问暖的日子……”
旋眸的心疼得厉害，颤着声音说：“这种日子已经过去了……孩子，为娘保证，这种日子不会再有了……”
但是，却在此时，前方传来嘈杂之声。
马车停下，随身护卫奔前来报：“启禀陛下、太后，有民女拦御驾喊冤。”
皇帝坐正了身，隔着车帘发下命令：“带到前来。”
护卫迅速地将喊冤之人带到车前，却拦着她，不许她靠近马车。
皇帝问：“你姓甚名谁，有何冤屈？”
喊冤人双膝跪地，却说：“民女名叫秋莘，无冤可诉。”
皇帝并不恼怒，只是问：“你既无冤可诉，为何还要拦驾喊冤？你可知道这是杀头之罪？”
“民女知道。民女今日阻拦圣驾，仅为求陛下一件事qíng。”
皇帝不由生了兴趣，问：“你说说看。”
“民女想当宫女，求陛下带民女进宫！”
皇帝还没生出气来，护卫便斥道：“何处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
皇帝不做声。
秋莘重重地磕头：“求陛下带民女进宫！”
皇帝仍不做声。
旋眸朝着车外问：“你为何要进宫？”
秋莘立时说：“回太后，民女只是想进宫当宫女，没有其它的原因。”
旋眸顿了顿，问：“你今年多大？父母何在？”
“回太后，民女今年十八，无父无母。”
旋眸的心一软：“可怜的孩子……你到后面宫女的队列中吧。”
秋莘欢喜地叩头：“谢太后恩典！”
皇帝却惊呼：“母后！”
旋眸淡淡地问：“我收一两个宫女都不行吗？”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民女尚未查明来历，怎可如此轻易地便编入宫女之列！”
“她不过是一个女孩儿，又是个孤儿，难不成还有什么yīn谋诡计？琅涵，你若不放心，就让她随身伺候我好了。”
皇帝顿了顿，说：“好。但是，儿臣必须先将她jiāo给宫中的教习嬷嬷。儿臣不能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宫女来伺候母后。”
旋眸轻轻地点头。
第一章 初回京城 4
路途之中，除了必要的休憩，并未做任何停留。但为了旋眸的身体考虑，马车不可奔得太快，故而，等到皇帝的仪仗终于抵达京城之时，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但因有言在先，旋眸不愿住进皇宫，而初回京城，皇宫之外并无其它合适的府邸，于是，在旋眸的提议之下，皇帝暂时将她安置在泠氏丝绸总店里。
泠氏丝绸总店的后方，有一处很大的宅院，曾经是泠玖炎的京城住所。十分地洁净。而且，一应仆役使女具备。
旋眸并不奇怪，只因皇帝曾经告诉过她，虽然她的父亲泠玖炎早已逝世，但他曾经住过的宅院永远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如他犹生一般。
但她知道，这样的旨意，并不是自己眼前的这位年轻皇帝发下去的。十八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幼童。
知道归知道。
她并未住进父亲生前的卧房。那间卧房，永远都只能属于泠玖炎本人。唯一与他生前不同的地方是，卧房的正中摆放着他的牌位。
旋眸的卧房，在东厢。
她住进去的时候，东厢还是比较简朴的布置。但，皇帝在一日之间，便将皇宫中太后寝宫的一应配置全都搬了过来，尽管这里只是暂时的住所。
皇帝许诺，会迅速建造一处府邸。
旋眸并不在意，反而希望能够长住在此。但是，皇帝却说：“母后应允回京，已经是本朝莫大的荣幸，儿臣又岂能让母后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这里是父亲亲自设计建造的宅院……”旋眸打量着院落，悠悠地说，“这里的一糙一木，这里的每一片砖瓦，都和西沃的泠家大宅一样，无比地珍贵……”
皇帝和声说：“是，母后说的是。外祖父在这里花费了许多心思与银两，这里的奢华与jīng致，丝毫不亚于王公贵族的府邸。但是，母后，皇宫毕竟不是一般王公贵族所能媲美的地方，皇宫毕竟是天下最奢华与最jīng致的所在，而儿臣身为帝王，必须住在里面。可是，母后，儿臣住在皇宫的每时每刻，都会想着自己的母亲正住在比皇宫要简陋得多的外院，过着一种相对皇室来说要清苦得多的生活！——母后要儿臣于心何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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