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静默一片。园中辟出一角,栽了一圃chūn花,此刻正开得一片烂漫,午后阳光之下,蜜蜂儿蝴蝶儿围作一团,嗡嗡有声。
我抬眼看着满园chūn光,突然觉得有点心烦。
似是等待了一年那样长,厅中传出一个冷淡而清脆的声音:“请进!”
大掌柜伸手一推,两扇红木透雕门缓缓敞开,室外的光华闯入昏暗,辟出半堂光亮。厅中央端坐着一个女子,面目隐藏在yīn影下,看不清楚,只觉得年纪很青。只是端端正正的坐着,毫无动作,那冷冷眼神似已将一切都收在眼底,瞧得清清楚楚,看得透透彻彻。
我一步踏入花厅,门随即在我身后闭合。yīn暗的花厅内只得一个站着的我,与面前这个坐着的女子对视。
她并没要叫我坐,也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静默着不说话。
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冷冷的在我身上拂过,她在仔细的打量我。
然后她终于冷淡的开口:“我是皇家钱庄之主露华浓。”
我恍然记起当日换上的那个新招牌上的落款,原来表示钱庄由新主人接管。想不到离国最大的钱庄的现任主人竟是这样一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年轻女子。真是不能比,一比气死人。
只是她找我来做什么?
忽然想起郁南王来,不禁脸色微变。
幸好在这样暗的环境,她并未留意我的表qíng变化。给了我足够的心理调适时间后,她缓缓说出第二句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朝辞这人的背景。”
我的即时反应是:“凭什么!”但是对着这样一个有气势的人,我的问题自动转变成:“为什么?”
露华浓冷冷道:“相信你也很清楚,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混进我的钱庄来是另有目的。”
她无礼的语气令人厌恶,我淡然说:“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早出晚归都是为了你家钱庄尽心尽力。”
露华浓盯着我,目光炯炯,半晌道:“你也不是他的妻子,不过是半年前流làng至此的孤女,因不堪太守公子所扰,托庇在他羽翼之下。”竟是将我在此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语气愈发冷厉起来:“你这样一个孤身女子,容颜美丽,身染恶疾,因何会独居异乡,可真是一件值得探究的事qíng。难道你小小年纪竟犯下了什么案子,要隐姓埋名逃到这烟淮来么?”
我的心猛然漏跳了两拍,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我缓缓道:“不说我与朝辞并不亲近,他的事qíng我一概不知,便是知道了,他待我仁至义尽,我也不能出卖于他。”
“既然如此,我就把你jiāo给那个人吧。”露华浓忽然一笑,雪白的牙齿在yīn黯之处闪了一闪,仿佛野shòu要噬人前的示态。
“什么人?”我咬紧牙关,不要使自己吐出那三个字来。
“咦,你为什么在发抖呢?”
我竟然不知不觉的……
“你骗了他,一去不回,还把他的信物押到当铺里。那个人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做,就算是有,现在也已是一个没有眼睛没有舌头四肢皆断的废人了。”
我掩住脸,低声道:“朝辞他并未对我另眼相看,又怎会轻易将他的事qíng透露于我。”
“昨夜在吟风阁中替他解了‘胭脂泪’的人是你吧?身中‘胭脂泪’的人,在三天内会对与他欢好之人唯命是从。只要你现在去问他来历,他定会言无不尽。”
……竟然是这样!
“偏生你踩了狗屎运,竟然替他解了药效,这上下那小子怕是对你言听计从……呜呜呜……”
萧桥幽怨的哭声在耳边回dàng,我猛的打个冷战。
“如何?于你,不过举手之劳,于他,也绝无损害。我只是不愿将钱庄的权力jiāo给来历不明的外人而已。”露华浓冷然道:“听说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中间的厉害关系相信你也很清楚。”
若是此事于朝辞全无损害,你又为何会这般在乎?
我垂头思考,纱窗外枝叶yīn影晃晃而过。想了很久,抬头问道:“若我答应你,于我可是失了qíng分,我又有什么好处?”
“你身上的寒疾是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罢?”露华浓冷冷道:“如果没有解药,你也不过剩下一月之命。我也不是威胁于你,你自己当好自为之。”
“好。”我一咬牙:“若我问出朝辞背景,你给我寒疾解药?”
“一言为定!”
我转身推门出去,纱门在我背后静静掩上。穿过院落,走出去好远,犹自觉得那双凌厉的眼神穿透了我的脊背。
我并不知道太守公子的寻衅是如何解决的,但若是得朝辞与萧桥两人双剑合璧,天下恐怕并无拿不下的事qíng,何况不过是解决一个除了恃势凌人之外智力平平的烂人。
在我回到钱庄前台时,孙雷越已经走了,钱庄恢复正常秩序,二掌柜和三掌柜回复互不瞅睬的状态。
朝辞见到我,忙迎上来:“你到了哪里?”低声问道:“大掌柜找你去有什么事qíng?”
我想了想:“刚才我身体不适,你们大掌柜心肠很好,请我到后面休息喝茶。”
朝辞打量我一下,笑道:“现在看上去气息倒不错,且等我一下,等会儿带你去吃饭。”
傍晚时分,朝辞带我到附近酒楼吃饭。
以前他总是将我藏着掖着,现在却巴不得带我在全城溜一圈。反倒是我,实在怕被人认出,一再求他低调些。
他只笑:“经过昨晚那事,怕是半个烟淮的人都对你生了兴趣,我这是满足下他们的好奇心。何况大家都明白你是我的老婆了,也瞧清楚了,就再不会打什么鬼主意。”
一番话听得我目瞪口呆,还没有见过有人对自己的溴事这般不在乎的,不但不在乎,竟然还津津乐道。
他原本还要选靠栏杆的桌子坐,如此张扬,岂不成了墙上的靶子么。我死活不肯,他才选了个中间的桌子坐。
然后是点菜,一溜儿糯米酿鲤鱼、人参炖jī的点下来,我只说油腻不要,他又多点了一个荷叶酸笋汤说给我开胃。
我瞪着那几个菜直发愣,这叫什么言听计从啊……?
难道不是真的就没效了么?
忽地想起一事来,朝辞不让其他的人近他的身,当是知道这chūn药的厉害,却怎地放心让我走近?
若说是对我信任有加,不过萍水相逢,他仗义出手,收留了我,却连我的来历也未曾问过,若是肯将天大的秘密jiāo于我手,真是从何说起啊。
但若是存了事后杀人灭口的心思,却又何必如此张扬?我瞄了瞄摆满半张桌子的菜……该不会是想撑死我吧?
不过这架势当真有点像死囚上刑场前的饯行宴。
我的心思复杂,食不知味,吃了几筷,一眼瞧见朝辞坐在一旁,筷子都没动过,只是一手托腮,笑嘻嘻的盯着我直看。
我一吓,筷子夹着的一块jīròu“咕咚”一声掉回盘子里,汁水溅了一脸。
“哎哎,你做什么呢?”朝辞掏出块松花色手帕就要给我擦。
我做贼心虚,脸一转就要避过去。
朝辞的手拿着手帕晾在半空,进退不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了,瞪我一眼。
“别,大家都看着我们呢。”
朝辞一听,笑了:“你我都那样了,还害什么羞!快来让我擦擦,花脸猫儿一样才叫难看。”
搬过我脸过来,细细擦了一遍。
只见朝辞眼睛含笑嘴角微翘,手中帕子一股檀香味儿熏得我头晕,只觉柔软的帕子细细拭过我额头,脸颊,在我唇上稍稍停留方才缩回。
我脸红的大番茄一般,垂头哪敢再瞧他一眼。
朝辞兀自口中笑道:“怎地都不像昨天的你了,这般模样倒像只淋湿毛的麻雀儿,看着又可爱又可怜。”
我觉得自己的脸肿胀了两倍,只恨不得脚底下出现条fèng儿让我钻进去。
若是有知qíng人看到,定会以为这两人的魂魄都掉了个个儿,昨夜暗室之中害羞跟调弄的对象换到今天来怎么都完全相反了呢?
静了片刻,朝辞忽道:“我的事qíng很快就可以解决,顺便把你身上的毒也解了,我们去làng迹天涯去……妈的,这该死的活儿真不是人gān的!”
前半截听着有点qíng意绵绵的意思,后半句忽然骂起娘来,我一惊抬头。
朝辞见吓着了我,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别管我,你自己吃菜去。”
“但你一点都没吃呢。”
“今晚有人请客。”朝辞笑道:“虽然宴无好宴,但是既然有人盛意拳拳的要请,我太客气了也是对不起主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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