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不准任何人进他的房间。”
我霍的站起来,这分明是众人推卸责任。不过郁南王平日也不见得对下人有多好,刻薄过之,温qíng不足。
算了,还是我去看看好了。
到了他房间,只见地上一片láng藉,碎瓷片破字画,丝丝缕缕,成沙成灰。墙上果然有血印子,混在一堆垃圾中间,颇为惊心动魄。
郁南王直接躺在一堆垃圾中间,脸朝下的趴着,手里只剩下个酒壶柄儿,人睡得死了过去。这个人生xing爱洁,若不是烂醉如泥,是怎么也不会倒地就睡的。
我悄悄走进去,把他两只手拉在一起,先用块手帕给捆起来。我可不希望他半昏迷的时候拿我的脸当靶子,要知道这样被他打死的话是毫无补偿的。
外面请我来的小厮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我再把他身上的碎片都扫走,将他身体翻过来,看见额角果然撞破了,血迹也已经凝固了,便唤小厮拿药箱过来。
将他扶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总有小半月没有见过他了,只见他脸色很坏,白的近乎发青,那张老爱含笑刻薄人的薄唇紧紧抿着,显着有点咬牙切齿的样子,加上额角一缕血线披下来,这端丽的脸全没了平日的冶艳,只觉得分外的小,分外的孤独无助。
药箱拿来,先清洗伤口,有点疼,虽在昏睡中还是忍不住蹙眉,好像撒娇一般摇着头,往人怀里拱着,躲避着那疼痛。心里微微一动,这人其实很怕痛,只是清醒的时候很能忍。
把伤口处理好了,换下人把房间清理好,然后吩咐除了桌椅外所有新的陈设都不能拿进来,再嘱厨房准备些东西,随时备用。
入夜的时候,我点亮了纱灯。郁南王在chuáng上发出一声呻吟,然后骇叫:“这是什么?”
我回头,看见他盯着捆着他手的手帕。我淡然回答:“怕你打我,所以……”
他霍然抬头瞪着我,墨玉一般的瞳孔被一种血红包围,浸染,他发出一声惨厉的嘶叫,似乎想挣扎,却翻身从chuáng上栽了下来。
我被他吓得不轻,连忙上去扶他,他却在拼命的撕扯捆在手腕上的手帕,早已经扯下来了,他却恍若未觉,一直将那条可怜的手帕撕扯成碎片,他还在拉扯着虚空中的捆绑。
我忍无可忍,出门端起准备好的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他浑身湿透,眼睛要喷出火来,“我要杀了你!”
我大声道:“杀了我,再不会有人比你比更凄惨!”
他楞了楞,放声大笑:“凄惨?谁说我凄惨。哈哈,你说谁凄惨?”
我找人要来酒:“你现在需要这个。”
他眨眨眼睛,额前冷水淋漓:“你倒是很了解我。”
“那是,所以你怎能杀了我。”
他笑了,喝酒。喝了一半,人晕了过去。酒瓶掉在身上,残酒湿了衣襟。
我把酒瓶放在桌上,替他盖好被子,走出去。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伤,想隐藏,却yù盖弥彰。
郁南王心里的伤是那场七月浩劫,我知道,那一天已经快到了。
那日当有人来报告郁南王失踪了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外面的天色,乌暗灰沉铺天盖地而来。
假如说以往看着此人的作为更有种可怜可笑可恨的旁观感,此刻却有种面临生死关头的觉悟。
他若是死于此刻,恐怕……
我跳起来,将钱庄里能调动的人手全部打发去寻人。
我和萧桥在chūn水桥找到chūn熙的时候,风云剧变,天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不过片刻,身上的衣服已全都湿透了。
我们朝郁南王奔去,我一边跑一边叫:“chūn熙,chūn熙!”
路上行人都躲雨去了,桥上那个锦衣男子倚着桥栏,探身往桥下看着。
他根本没往我们这个方向看,可能雨声太大,完全淹没了我的呼喊。他只是半个身体都探出栏杆,痴痴凝神瞧着桥下的滔滔河水,那种姿势看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到底在看什么?
伤心桥头chūn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突然之间,头顶响起一个霹雳,我吓得一哆嗦,再睁开眼时,桥上已空。我的心咕咚一声沉了下去。
我奔上桥,探身望向河面,这样的bào雨,令到河面翻滚得一锅粥似的。等我终于发现那袭锦衣时,chūn熙已经被骤起的làng头卷到远处。我想也不想,大脑一片空白的跳了下去,耳边听到萧桥一声惊呼,似乎,还有衣角被撕裂的声音。
我什么都没有想,想不起自己很讨厌这个人,很怕这个人,很恨这个人,没想万一我救人不成反倒淹死了,就再也报不了仇了。
我奋力游到chūn熙身边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手脚冰凉,脸却是发烫的,该死,这个人还喝了酒!我奋力扯着他的衣领,拼命往岸边游。
不远处水花四溅,有人跳下来帮忙,是小五。
萧桥不住在桥上转来转去,不住叫着:“雪棠,雪棠,你别淹死啊!”
我真是感激他,幸好他没有大叫:“钱主,钱主,你别淹死啊!”也没有叫:“郁南王,郁南王,你别淹死啊!”
小五很快游到我身边,接过郁南王往岸上游去。这时,一阵风推起了一个大làng,猛的把我打入河底。我呛了一口水,身体突然变得麻木,像根木棍一般往下掉,最后的意识是一种讽刺的感觉密密麻麻像针一样扎着心脏。
我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而死……真是哭都哭不出来。况且就算现在再哭的话,也根本不会有人看得见。
不不,怎可以就此放弃呢!吃了那么多的苦,放弃了那么多,下了那么多的决心,怎能,怎能就此半途而废!
我向着虚空伸出手,当我握住一样令自己停止下坠的东西时,最终,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滑了下来。
晕迷中,听到一阵琴声。隐隐熟悉,似是如非。
我一下子睁开眼来。
只觉周围环境甚是熟悉,我端详半晌,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朱色的窗,碧色的帘,岂不是掩月楼中我呆了一年的琴房?我抬目往门框处细瞧,那里微微见白,凹了一块,可不就是当初牡丹拿点心给我吃,后来不知怎地生气,用盘子摔出来的痕迹。
时光倒流,无限愕然。
门轻轻一响,有人推门进来。如云白衣,青色发冠,修眉入鬓,飘逸如仙,清丽如画。这个人,竟像跨越了岁月一般,一别数年,竟浑然未变。
我有刹那错觉,我可是已经死了,灵魂悠悠飘dàng回数年前的岁月当中?
此人缓缓走到我chuáng头,坐下,伸手掠了掠我的发,长久的,不发一言。
我也静默着,已不复当年鲁莽,也不再有那份调皮心思刻意去找话题挑引他注意。
现在我是在烟淮还是在陵州?
无论如何,我已落入他手,无论身份如何,失去xing命便会不足一提。
我静静的想,原来他还是来了烟淮,却不肯露面。他到了多久,看到了多少,明白了多少,全不知道。
他静静的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好像一尊雕像那般,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心思。这人还是像以前那么闷。
忽然他站起身要走。
我急了:“崖云!”
他站住了,徐徐转过身来。
“我这是在哪里?”是生是死请你给个话。
“你安心住下就好了。”他的声音一如从前,清冷温和。
“这房子……?”
他淡淡道:“你还没有教我弹那首曲子呢。等你好了就教我吧。”
我心里涌起一阵浓烈的不安,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很不对。
崖云淡淡的看了我一会儿,黑色眼眸里看不出什么表qíng,转身就走了。
跟着推门进来的人手里托着一碗粥,轻轻唤我:“小公子!”
我呆看着她,这人竟是采柔!
采柔把粥递到我手里:“小公子,你慢慢吃,这桂花梗米粥有点烫。”
我手一抖,几乎把粥碗摔了。这粥是我在掩月楼时最常吃的。
采柔长大了不少,脸颊丰满,就是下巴颌儿还是尖尖的,楚楚可怜。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我,那种神qíng跟以前一模一样。
我楞楞的问:“采柔,我这是在哪儿?”
“小公子你糊涂了吗,这是在掩月楼啊。”
我浑身汗毛倒竖:“我怎么会在这里?采柔你又怎会在这里?”
采柔看着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渐渐泛起一层泪光:“小公子你难道忘了吗?你说往后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采柔一个人的。难道你现在嫌弃我了?”
只觉汗毛倒竖,此等状况诡异莫名。我把碗往采柔手里一塞,爬起身来,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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