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便见太子抬起眼来,淡淡一瞥,竟令他心中一颤。但开了个头,又想到那个女子确实于守城贡献良多,咬咬牙,仗着七分酒意说了下去:“太子妃出此下策,虽然不当,但也是为了拖住敌军,保我邺城军民xing命。实可说是大仁大义,请太子不要苛责。”
崖云不语,一张脸愈发如冰如玉。适才有兵将敬酒,他淡淡的也不推辞,酒到杯gān,不想他单薄文秀的一个人,酒量却是极豪,灌了那么多酒下肚,脸色还是丝毫不变。
夏炎见说出的话都像打到棉花团一样,半点反应也无,一颗心越是沉下。想想竟道:“闻说当日那人质乃是太子妃的救命恩人,qíng同兄妹的,若是想拼命相救,也是……也是人之常qíng……”
忽地手上一阵疾风拂过,手指一麻,擎着的酒杯被太子袍袖一拂,摔在地上打个粉碎。太子转身疾步离开。
匆匆一瞥,只见那如玉俊脸上颜色铁青,已是盛怒。
次日,邺城众人送太子一行离城,再无异话。离城道路之上却有十来个妇女挽篮相送,说听说太子妃患病,要送些补养品。
太子只令侍女采柔一一收下。
送行将领有人不屑,低声讥讽:“这等卖夫降敌丑态百出的女人,得病还不是老天的惩罚么。”
这话教领头的huáng大娘听见了,登时柳眉倒竖,并指骂道:“你又算什么!太子妃亲上城楼督战,牺牲自己名誉骗敌退军时,你人在哪里!我们这些女人站在城墙上摇旗呐喊,敲锣打鼓的时候,你又躲在那个旮旯!现在好歹拖了那些畜生三天,才等到太子援军到来!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过桥抽板了不是,敢说太子妃坏话!”
那将领被骂的脸皮通红,嘟囔道:“但她可是堂堂太子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敌军下跪,离国人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光了!”
huáng大娘脸也涨得通红,怒道:“呸!脸面!脸面值多少钱一斤,那是太子妃的亲人啊。现在人死不能复生,太子妃她多难过啊!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正闹得不可开jiāo,夏炎眼见马背上的太子脸色一点点的苍白起来,连忙唤人分开两人。
huáng大娘被赶到一旁,口中兀自道:“我是女人,知道女人的难处!假如太子妃是个男的,你们今天谁敢说她一个不字!”又扬声对太子叫道:“太子,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你可不要难为太子妃,她为了帮你守城,可是连命都拼出去了……”
马背上的太子脸沉如水,淡淡的瞥了huáng大娘一眼,他脸容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喜怒不辨,但被他这么淡淡一瞥,却自有一股沉沉的凉意自众人心中升起。
抱着一腔打抱不平热血的huáng大娘竟也不知不觉住了口。
夏炎连忙上来打圆场,“时候不早了,太子快起行吧。到下一个城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天黑了,这山路可不好走。”
太子不发一言,微一点头,率着众人去了。
夏炎瞧着他的背影连连抹汗。觉着这太子一派文弱,喜怒不形于色,谈吐也是极温和的,但不知怎地,就是让人不敢有丝毫冒失,很有几分棉里藏针的劲头。这未来的一国之君,无论治军打仗,还是智谋都是顶尖儿的,以寡敌众,有勇有谋,运筹帷幄。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动的一个人,偏偏好像对着太子妃的事qíng就会失了点控制。
他又瞧瞧那簇拥在队伍中央的乌蓬大车,这太子妃胆大妄为,从来不顾及后果,做起事来比男子还要荒唐,跟太子的xing子可真是水油不融。但太子虽然xing冷坚定,似乎却不是qiáng势的一方。
他清楚记得当日两人是同车而来,现在太子妃留在车厢,太子却在马背上,虽然说是太子妃病重需要休养,但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丈夫被赶出房间一般。他更想起太子冷面怒对千夫指,将太子妃城下之事实行全面封杀之事。虽说也是维护自己的脸面,但更多的是为着护短罢。荣略声那封送回的太子妃亲笔信,当即便让太子烧了,若是上达圣听,这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无论如何不能逃脱。看来太子还是甚为看重太子妃的,只是现今这一配对之间掺上了重要之人的鲜血,前途殊不乐观。
他那颗好心肠至此忍不住一叹再叹:问世间qíng是何物?当真是乌guī配大麦,一物剋一物。
一路往京城进发,山路崎岖,我在车内张望沿路嶙峋怪异的山石,只觉自己一颗心比山景更为荒芜。
这十天来,我忽然失去了言语。
这世间,再无可留恋之物,不若浑然忘我,根本不去关心身外的事。
傍晚,马车行至客栈打尖。
我入房休息,采柔为我准备好洗澡水,我解了衣裳,缓缓踏入木盆。忽然觉得脚踝一痛,连忙缩脚,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叮咬在我脚踝上,随着我提脚跃出水面。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头已发晕,站不住脚,一头栽在盆中,水花四溅。
采柔闻声而入,连忙扶我起来,那蛇还叮在我脚上,她吓得脸色惨白,扭头就出去找人。
我瘫坐盆中,连连苦笑。要死也可,只是怎能如此láng狈。勉qiáng撑起身来,够到件外衣,连忙披在身上。这一稍动,只觉胸口烦闷yù呕,蜷在木盆里是动也不能动了。
只听外面人声嘈杂,采柔急得要哭的声音:“大叔你不能进去,小姐她……还没有穿好衣服……”
“砰”浴室门被撞开,蒸腾水雾中,依稀见到大步冲进来的人是崖云。
只见剑光一闪,叮在我脚上的小蛇已被斩断,蛇头却还紧紧咬着。他再用剑尖一挑,生生把蛇头劈作两半。
只见我的脚踝已肿的包子一样了,肌肤撑的半透明,隐隐裹着一团黑气,几个米粒大小的牙印凝着黑血。
崖云手中剑一划,皮肤划破了,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他放下剑,蹲下身子就用力挤了起来。
我被他这么一折腾,真是痛彻心肺,眼泪都冒出来了,咬牙道:“住手!你还要挤多久?”
他抬头看我,双眸漆黑如墨:“我知道很疼,但是没有办法,你再忍一忍。”
他忽然俯下头,在那伤口上用力吮吸着。
“老天!”我低呼一声,挣扎起来,只想一脚踢开他,却觉得浑身发软。
“别动!”他啐了一口黑血,用力按住我的脚。
“公子,让我来!”苏琰大叔在外面大惊失色的叫着。
“大叔,你不能进去啊……”采柔急得要哭的声音。
崖云置若罔闻,按着我的脚,迅速的吸一口,啐一口,全神贯注在伤口上。
我放弃了挣扎,头晕晕的,什么也不能想,空dòng的内心骤然汹涌激dàng,伤口的疼痛像火势燎原一般蔓延开来,遍及全身,覆盖所有意识。
崖云吸了半天,看见黑血已经变成gān净的血色,才长长吐出口气来:“采柔,拿药箱过来。”
他走到旁边放热水的木桶前,舀了一勺水,漱了漱口。
“血变成红色就没事了。”他淡淡说:“擦点伤药,再用纱布包起来,很快就可以消肿了。”
我难以置信瞪着他。
这个人,我让他丢尽了面子,他让我的大哥被杀。他恨我,我也恨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意识到了,淡然道:“我小时候也常被蛇咬,这蛇虽然毒了点,但是治法应该是相同的。”
……以前是皇子,现在贵为太子的人,小时候经常被蛇咬?这安慰人的话也太离谱了吧。
他瞧着地上的死蛇,忽然淡淡对我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这种蛇叫做蜀锦。”
这,这算是什么!
我讨厌这种亲近,讨厌这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熟捻。
不不,帝崖云,你是我的仇人。请你不要再靠近一步。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正想说,采柔拿着药箱进来了:“公子,你看要什么药?是消炎的还是止血的还是……?”
忽地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连忙住口,怔怔的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崖云动手在药箱中捡药。
我忽然冷冷道:“崖云,你好像还欠我一个承诺。”
崖云背影一僵,捡药的动作停顿下来。
“你放心,这个承诺无关你的家国大义。”我一字字道:“我希望自这刻开始,你离我远点儿,再也不要沾到我一根指头!”
崖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道:“采柔,你来给她上药吧。用这种药膏就可以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出去。
采柔连忙过来给我包扎,一边包一边犹有余悖的嘟囔着:“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蛇呢?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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