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座楼宇之间的天桥是我的得意之作,姐夫称这是“绝妙”。何故?这天桥如回廊,栏杆是用细木jīng心雕刻,这竹帘就垂到栏杆上,所以女子可以透过帘子看街市,而街市上的路人,只能透过栏杆镂空处看到上面走过的女子们的裙摆。这才叫真正的风qíng,街市上的行人,抬头可见金莲轻移,罗裙慢摇,隐隐约约,而不可观全貌。想要往上,竹帘已经全然遮住。浮想连翩。自然有人收住脚步,进酒楼喝上一两盅,想更亲近些,上得二楼,可听得琴声悠扬,莺啼婉转之声偶尔亦可传入耳,却也只到此为止了。想亲近却亲近不得,这怎么不能称妙?
忙碌的日子,总能让人去遗忘一点东西,或者说是回避一点东西。但是要可以遗忘或者回避的东西,总会在不经意之间出现在你面前提醒你。当我今天在杭州和湖州都定好了新的地址,准备开点心铺子的时候,当我这些天紧张的心绪有一刻闲暇的时候,我面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个没有笑容的铁面侍卫,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凝重的表qíng让我还是心qíng跟着紧张。我随着他匆匆的来到了别院,被引领到了书房,我看见奕坐在那里双眉紧锁,看见我的到来,马上迎了上来,“以宁!”他叫我,声音低沉而无力,神qíng憔悴,原本清慡的脸上胡渣清晰。这样邋遢的奕我几乎没有见过。
而后,他的那个侍卫把峰儿带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门。奕拉着峰儿的手,走到我面前对峰儿说:“孩子,叫娘!”别说峰儿被吓呆了,这一刻连我都没有办法思考了。
“跪下,叫娘!”奕把孩子摁在了地上,qiángbī他叫我娘,孩子的一声“娘!”后就哭了。奕抱住了孩子,眼睛里也蓄满泪水,他仰头不让泪滑落,我这下知道应该是发生了大事qíng了。
“奕哥哥!出了什么事qíng?”我拉着他问,心里却有预感,应该是皇家的事qíng了。
“峰儿,记住,从今往后你宁姨就是你亲娘,你真哥哥就是你的亲哥哥。”他用异样的声音对孩子说,“你一定要听娘的话。”
“父王,是不是皇伯要杀你?”
“别胡说!谁告诉你的?”奕对着孩子说,其实孩子几乎没有说错。
“是秋雯姐姐告诉我的,她说父王你去京城,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峰儿记得母妃说过,她不想来看我,不想找死。父王,峰儿不要你死!”这个孩子很早慧,每一句都敲击着我的心。
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冷静,我把峰儿抱了过来,对孩子说:“你父王一定会回来的,峰儿是不是觉得宁姨不漂亮,不能当峰儿的gān娘啊?”
“父王!宁姨姨说的是真的吗?”他转头问他父王。
我盯着他,用眼神求他给孩子承诺,也给我承诺,他能活着回来。“恩!父王不会死。”他很艰难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孩子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他对着我叫了一声“娘!”就被我带了出去jiāo给了那个铁面侍卫。门依旧关好。
孩子出去以后,我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开口问:“奕哥哥,到底怎么样了?”很多事qíng,往往会和大部分人预期的结果相左,因为表面的东西几乎人人都能看到,核心的东西是要分析以后才能看清楚的,所以刚才听到的话都不能算数。我只听他本人的叙述。
他的叙述很简单,几乎遵循着我半年前说预计的那些,在一一实现。看来要是有一天我生意做不下去,摆个算命摊生意也肯定不错。皇上连九王爷也杀了,他自己的身体也一天差一天了,从宫里传出的消息是他熬不过今年冬天。昨天,圣旨到了奕手里,要他马上回京,九王爷死了在两个月前,遇刺身亡。但是上个月众大臣之首,皇上的心腹,出身于当年太子府的,王相国也死了,是病死的。不过这里头却有这么一件事qíng,这位相国属寒凉之体,吃不得螃蟹。偏偏皇上赐宴时赏了他一盘螃蟹。御赐之物焉敢不食,听说这位白发相国是含着眼泪吃完这些螃蟹的。至于真是皇上疏忽螃蟹致爱臣死于非命的,还是皇上刻意的,或者是他根本就是自己有心寻死,都不需要追究了。我父亲早就归了故里,王相国死了,朝中的大臣还有就是孙国丈能支撑朝纲,皇族就奕能执掌乾坤。皇上是什么意思?皇后所出皇子现在不过七岁,大皇子是宫人所出,已经二十了,但其母出身低贱,到现在也不过封了个美人,自然不会被列为继承大统之人。这九五之尊当然非皇后所出之子莫属,孙国丈乃皇后生身之父,而孙国丈和王相乃是朝野皆知的死对头,皇后软弱,自然没有能力驾御和平衡这二人之力,与其如此,不如杀了一个,二人之中孙国丈是皇后之父,二皇子的外祖父,应该会尽力扶保幼主。皇上是这个意思?如果这样奕又在此时被召入宫自然是必死无疑。可是以皇上的疑心过重的xing格,应该会想到一人权倾天下,外戚专权,西汉王莽之祸。或者他想用外戚和皇室相互牵制?我想来这个可能应该大些。
没有答案,充满变数才是最让人不知所措的。如果知道去是送死,那么亡命天涯、占山为王、姐竿而起都可以,如果能确定没有危险,那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忧虑的了。皇上想杀奕吗?答案是肯定的,问题是能不能杀,这是他要权衡的。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很多是带着盲目的,这是赌博,揣测圣意的结果是,圣断未决,最后我们两个决定了臣服,到京城越快越好,一是防皇上生疑心,二却是怕皇上殡天,这样孙国丈必然会动杀机。如果逃避,只有授人以柄,去京城视机而变才是正途。
讨论完毕,我们沉默了很久,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刚才已经通通把冷静用光了,这个时候谁的心里都只剩下伤心、恐惧。果然,我的开口就是泣不成声,话语是半句都说不出了。我主动投进了这个温暖的怀抱,用泪珠去湿溽他的衣衫,他的铁臂抱的我几乎窒息,我脑中已经开始空白,我拒绝思考任何问题。心早就是他的,身心合一又有何不可?当我的衣襟被拉开,露出我水蓝的抹胸的时候,当他在我肩上吸吮出红色印记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拉拢我的衣裳,面对迷离的我,愕然的我说出了让我qíng愿期待一生的话:“以宁,等我回来,我要活着回来娶你为妻!”
泪水再次肆意喷涌,女人总是轻易的相信心上人的诺言的,我没有例外,我坚信他会回来,我哭泣着点头。
“以宁!”他捧起我的脸,泪眼朦胧的我看着那对异常清亮的眸子,那里有最坚定的信念,“不要为我流伤心泪,信我!”
我点头……
分离
他走了,已经启程了。我找了丐帮的帮主,因为天下就数他们消息最灵通,我请他帮我打探消息,哪怕是一点的风chuī糙动。有奕的保证真的不够,我还是考虑了最坏的结局,所以今天我把峰儿和真儿带了出来,跟随我的还有那个铁面侍卫卫广,他是奕的心腹,他一定要寸步不离他的小世子,所以我只能带着他了。
到了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茶园满山,山脚是稻田一片碧绿,在这苍翠掩映之中,一个村落展现在眼前,什么叫世外桃源,这就是了。庄稼汉们撩起了裤腿,高声谈笑着在我们身边走过,走到村口,有两个放哨的人过来盘问:“来者何人?”还没有等我回答,真儿就抢先回了:“是我啊,快跟我姑姑、姑父说我娘来了。”那人一见真儿和峰儿马上就说:“原来是两位小爷,我马上去禀报。”匆匆忙忙的跑了进去。
我带着孩子慢慢往里去,难得卫广还有另外的表qíng,他诧异的问:“这里就是清水帮的总堂?”我点头。难道山贼就一定要弄个骷髅头挂门口才行啊?他们自己也做生意,有茶叶铺子、镖局,山下的梁田也是他们的,这里的人早就过着还算富足的生活了。对于这头不开化的犟驴,我懒得解释。
“妹子啊!你来了!”这洪亮的声音肯定是我林大哥的。
“小姐!”碧玉也迎了上来,差点认不出了,原本纤细的小姑娘,如今是腰身浑圆,脸上的ròu快堆起来了。
“碧玉,好福相!”我打趣。
“小姐!你取笑人家。”碧玉扭捏着,不好意思,“都怪他,自从我有身孕,他天天让我吃一只jī,一个肘子。害的我天天长ròu,如今生完孩子怎么都瘦不下来。”说完,瞪了林大哥一眼。林大哥呐呐地说:“这是秦嫂子说的,说女人生孩子最伤身子,要补的。”
碧玉是如此幸福,若兰是如此幸福,唯我却是如此不幸。哪怕只需要能偶尔相见也变成了奢求。现时现刻我还可以为他牵挂,可就连这个我恐怕也随时会失去。把孩子jiāo给了碧玉夫妇我匆匆下了山,这好山好水好风光,几时属于过我,我以为踏过险山恶水后,虽没有世外桃源,却也可有座小村庄让我可以平淡度过余生,没有想到休憩一小程后是,昏暗无边的前程,可以让我就此覆灭,无力再走下去的,望不到头的荆棘丛林,哪怕移动一小步也可以让我浑身是血。是我儿时太奢靡,把幸福都挥霍了吗?这稻田多丰美?是林大哥的,孩子们没有我,他们能照顾的,婆婆碧玉也会照顾的,是吗?应该是的。那么没有我,他们也能够好好的活着。我qiáng迫自己接受这个观点。这样奕有个万一,我也能随他而去了。这样我就也能和碧玉和若兰一样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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